此时王璩可以断定,这少年并无恶意,如果真有恶意的话,光被他称为塔叔的壮汉就够一个打十个了。而且这少年的长相,王璩又看向少年,怎么会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感觉到马车又慢下来,王璩靠在车壁上,微微出叹息,素云这两个月来已经明白王璩是不爱受人打扰的性子,见她闭上眼睛,小心给她盖好被子,又把手炉里的炭拨一拨,放在王璩手边,最后拿起旁边的一碗药,倒在一个小痰盂里。

当日的贞静皇后又身处怎样的孤寂?王璩微微叹了一口气,旁边打盹的丫鬟听了她的叹气,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自从三姑娘从寺里回来,都在传说三姑娘疯了,不喜不悲不说话,今早离开侯府的时候还那样对老太君,不是疯了的人又怎么会那样呢?

一握住了王璩的手,陈安就觉得心神一荡,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甜蜜:“只要你肯,就成了。”这话里带有上位者的骄傲,王璩震惊之下几乎忘了把自己的手从陈安手里抽出来,陈安的笑容里带着笃定,太后祖母颇为心疼自己这个孙子,太后一下令,威远侯府又怎会不答应这桩婚事呢?

王璩还是没有说话,婆子见王璩不吭气,心里开始嘀咕起来,谁说三姑娘是最好欺负的一个,任由老太君拿捏的,敢当了老太君的面自杀,又生生逼得老太君松口让她进寺清修,现在又说出这种话,难怪老太君不放心呢。

赵夫人亲自给她们倒茶,让一让她们三个,并不忘对谢姑娘笑道:“贵府近日和诚远伯家结了亲,论起来都是亲戚呢。”诚远伯的妹妹是赵夫人的伯母,虽然去世已久,但这亲没有断。谢姑娘顿时觉得与有荣焉,又开始懊恼那门亲事没落到自己头上,也不知道娘说的是不是真的,那潘三爷真的有隐疾,这才在世家里寻不到妻子,而来这种小官家里寻妻?

白书还要再说,王璩已经走了进去,这屋虽空空荡荡没什么东西,却有一股若有似无地香味,推开窗子对着的正是那从翠竹,竹子被风吹的沙沙响,再闻着那股香味,仿佛一切都可以放下。

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裘妈妈的脸色又变了,此时屋子里面已经沉寂下来,接着一个中年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外面这么热闹,不由先冷冷瞥了裘妈妈一眼这才上前对无色行礼:“没想到竟然惊动了师太,我家姑娘方才听到二姑娘结了一门好亲,正在大喜之时却不想小丫头鲁莽竟打碎了要给二姑娘的贺礼,这才大怒要教训小丫头,老奴正在劝说呢。”

静慧师太并没有去望无色,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我们修佛,重在修心,王施主心里执念太深,纵用无上佛法也不能洗化,这样的人怎敢收进来。”无色的眉毛皱紧:“师伯,佛法无所不能,怎会洗不掉执念?”静慧颇有耐心:“佛度世人,若连自己都不能度又谈什么别的?”

“贫尼见过祝王、楚国公。”这次来的就是寺里的知客无色师太,她虽然赶的匆忙,但面上神色依旧平静,王侯贵公子混在普通香客中进来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只要能及时认出,不失礼就好。

纵然在公主府里那么多年,已习惯了不把面上情绪表露出来,当看到静慧师太这双眼的时候,王璩一时竟忘了行礼,只觉得静慧师太一双眼十分清亮,在她面前什么事都遮不住,面上怎么都控制不住,只觉得自己所思所想都无限龌龊。

抬回来那日,莫老太爷就怒气冲冲地要莫大老爷拿片子去问个清楚明白,是谁敢对自己孙子下手,不等莫大老爷出门那家人就找了上门,话里话外却是这事本就是莫大爷自找的,莫家要真打官司他家也奉陪,只是到时莫家不怕破家就是。

又有谁会记得当年威远侯府逼死妻,只为迎娶公主?王璩这话听在管家娘子耳里却是另一番含义,她看一眼王璩,嘴一撇正要说话马车就停了下来,接着听到一个丫鬟的声音:“三姑娘来了吗?刘婶婶你该赶着服侍三姑娘下车才是。”

林妈妈看着她们主仆走出去,这才开口道:“白书,王姑娘身子骨不大好,又要忙着做嫁妆,你该服侍精心些。”白书心里咯噔一下,忙回头对林妈妈道:“奴婢谢过妈妈教诲。”林妈妈眼里的笑并没消失,面上对王璩也很恭敬:“王姑娘请回,老奴不送了。”

王璩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放下杯子起身:“我们回去。”正在贪看园里景色的白书听了这话急忙起身来扶住她,那两个丫鬟也恭敬地伸出手来送王璩出去,刚走出一步就听到外面传来笑声,接着有奔跑的脚步声往这里来,夹杂着少女清脆的声音:“凝姐姐我跑的可比你快多了。”

生怕担干系的郑妈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顾不上行礼就和白书她们去搀地上的王璩,王璩如同被抽去了灵魂,浑浑噩噩地站起来,仿佛是王睿在叮嘱郑妈妈她们好好照顾自己,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见到抬出的小轿,王璩明白了一些,上轿之前问郑妈妈:“父亲回来了没有?”郑妈妈惊讶地瞪大眼,王璩从不问王睿的行踪,今儿是怎么了?冷月忙道:“姑娘,驸马回来了,公主还在宫里。”这就好,看来天也在助自己,王璩推一下冷月:“快去,就说我要求见父亲。”

原来如此,王璩心里明白几分,等着听苏太君往下说,帘栊响了一下,去而复返的是王二奶奶,她快步走到苏太君跟前:“就知道老太君心疼孙媳妇,果然和三妹妹提了。”王璩心中顿时叫起不好来,王二奶奶已经亲亲热热地在王璩身边坐下:“三妹妹,我们原本就是姑嫂,现在你又做了我弟妹,真是一桩好事。”

郑妈妈见她们有条不紊地服侍王璩梳洗,自己竟插不上话,做出个斯文样子走上前道:“姑娘,您今儿起的本就晚了些,还要回侯府,姑娘还请……”不等郑妈妈说完,冷月已经用膀子撞了她一下:“郑大娘,虽说您老管着这院里的事,可是今儿您本就来晚了,姑娘又被梦魇到,稍晚一会去老太君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亲祖孙。”

见素云迟疑,章执林更觉得自己没有面子,冷哼道:“怎么,你家姑娘就这么尊贵,我的邻居们见不得她?”素云哪敢说个不字,走到轿子面前刚要说话,王璩的手已经伸了出来:“素云,扶我下来。”

当王璩那支白皙的手伸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有人已经惊叹出声:“这手,比雪还白了几分。”王璩搭了素云的手,冷云掀开轿帘,王璩没有管地上的泥泞,稳稳踏在了地上,当她站到地上的时候,众人往她脸上一瞧,顿时都闭了嘴。

王璩历来素淡,出嫁后也是一样的,头上戴了昭君套,披了一件狐裘,就这样简简单单站在那里,面上不喜不悲,可又有一种沉静极了的力量,让人不敢再议论几句。

突然的寂静让素云吓了一跳,接着就释然,果然姑娘就是姑娘,和自己这些人不一样,出来后也不说一句话就让大家闭了嘴。王璩的眼淡淡扫过在场众人,接着轻声开口:“我今日初来此地,本不能抛头露面的,只是公公的命难违,以后再休如此。”

说完王璩福了一礼,最前面的那个人张大嘴巴正要还礼时候王璩已站起身:“我们进去。”说完就往院子里面走,章执林急忙跟上,章父一时也忘了呵斥儿媳不该抢在自己面前进去,用手摸了一把胡子就走进去。

章母刚要走进去,已经有回神的人拉住了她:“嫂子,我瞧你这媳妇,这行动做派不是一般人,你啊,可别在她面前拿婆婆款。”前头那句章母听的很高兴,后面那句就听的不满,哼了一声:“我的媳妇,自然要听我的。”

就甩开那人的手走进去,也许是被王璩的气势镇住,或者是看见王璩带来的仆从多,倒没有邻居像平时一样跟进去瞧热闹,章家就只有一家人和王璩。

素云瞧着这宅子,那眉头都打成死结了,上房三间,两边厢房,后面那里有道小门,也不知道是家里的后门呢还是另有一个院子,就这么点点大的地方,够谁住?

见素云皱眉,有个小厮小声地道:“后面那是菜园,哪有什么院子。”素云啊了一声,冷云规矩地站在那里,心里也在哀叹,怎么是这样的人家,买宅子还不许,难道要睡在露天里?

章家的客堂收拾的很干净,行礼过后各自归座,王璩的手搭在膝上,听着章执林和他爹娘在说话,此时章执林讲的不是官话,而是本地乡谈,王璩能听个七八分。

过了一小会儿章母终于从见到儿子的兴奋里回复过来,看着王璩道:“媳妇,你既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这媳妇怎么伺候婆婆想来你家里的人也告诉你了,三天后这家里的事就全归你做了。”

章母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了,王璩点一点头:“婆婆说的是,这媳妇伺候婆婆也是应该的,只是我从小身子有些弱,家里的事都是交给丫鬟婆子们去做,婆婆有什么吩咐告诉她们就成。”

身子弱?章母看着王璩的身子,那眉头打了个结,难怪侯府会把女儿嫁来,原来是个病秧子。章父咳嗽一声:“媳妇,知道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使奴唤婢是你的习惯,可是你既嫁了过来,就说不得那么多了,我们章家历来节俭持家,以后这些下人还是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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