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我爹爹是……”

“唤她过来让朕瞧瞧。”刘彻不在意地道,“咱们这是家宴,不必理会那些虚礼。再说了,去病方才在承光台上便心不在焉,若不让他见着,只怕这顿饭他都食不知味。”

霍去病脚步一滞,转头望向子青,他并不愿意子青离开他的眼界内,尤其是在宫里。

是的,还有卫青和卫子夫,子青心中明白。眼下刘彻重用霍去病,冷落卫青,若霍去病再拂逆圣意,那么卫家在朝中权势便会一落千丈。霍去病自己并不在意权势地位,却不能不为舅父姨母考虑。

还未到亭中,管事匆匆前来禀报,说是平阳侯派了人将七弦琴送回。霍去病这才想起昨日走得急,竟然连琴也忘在池边。遂命打赏了送琴来的人一吊钱,命家人将七弦琴送过来。

安慰他么?又该如何安慰?除非自己能告诉他,自己不会走了,会永远留在他身旁。

“去病表兄琴艺精湛,你怎么可能不通音律?”卫长公主眉毛微挑,“莫非你是看不起本公主,故意推脱?”

“她是?”

“出城去?可我的腿……”

“找人去了。”霍去病并不隐瞒,如实道。

料想是安神茶开始起效验了,霍去病柔声轻道:“若困了,就睡一会儿。”

让她上马车,自然是要带她回长安,子青心里清楚得很,低头深吸口气,复抬头望着将军道:“将军,我真的不想去长安。”

她转头,对上霍去病的双眼,才说了半句话,泪水便止也止不住地涌出来,再说不下去。

“你……”

“走!”

听见他的话,原本面无表情的措雍得勒扯了扯嘴角,看着阿曼缓缓拿下蒙面的面巾。

乍然听到这话,李敢愣了好一会儿,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阿曼,疑虑道:“你是说,他是楼兰在汉廷的质子?”

阿曼伸手欲夺,道:“这店里头有的是新鲜软乎的,你又吃这个硬邦邦的做什么!”

李敢也不看挑的是哪两头骆驼,道:“你要牵了走便是,莫和我谈钱两。”

自她眼中看出轻蔑之意,子青勉强陪笑,头一低,未再说话。

霍去病不在意道。

“王妃这是何意?!”

他一转身这才看见霍去病不知何时自怀中掏出一方镶金边朱红绢布,愣了一瞬,这才想起汉廷礼仪,连忙跪下接旨。

此时的子青,正在庖厨内小心地熬着小米粥。因被毒伤了脾胃,这两日来阿曼不怎么吃得下东西,子青只能将小米粥熬得烂烂的,让他尽量多喝些粥汤。而霍府对于她来说,路径尚属陌生,更不必说府中的家人。熬粥虽容易,却是个费工夫的事情,她生怕劳烦别人,都是自己窝在庖厨内慢慢将小米粥熬出来。

平阳公主便将那日街头之事细细讲与她听,遗憾道:“事突然,我们也只是惊鸿一瞥,只瞧见那姑娘穿着男装,容貌还算清秀。”

那日在将军府中与子青匆匆一见,连话都未说上一句,可霍去病与子青之间的亲密关系却是让人一目了然的。扎西姆苦理所当然地以为霍去病早已知道子青真身,涩然笑道:“该我们去看她才对。说起来,我,还有孩子都亏得子青姑娘出手相救,只可惜我们身为降俘,身份低微,无从报答起。”

若是换成别的将军说此话,日磾未必会信,但此言出自霍去病口中,他便相信。

“若让一个傀儡当上楼兰王,那和将整个楼兰拱手送与匈奴人有何分别。”阿曼咬牙切齿道,“我得马上赶回楼兰。”

“启禀将军,圣上急召,请您进宫去。”

盯了她一眼,霍去病未再多言,瞥了眼仍在焦头烂额配方子的老医士:“留在此地也无用,你们也不能再回原来住的地方,这样吧,回我府里。看阿曼现下这副模样,我还得再弄几丸药出来才行。”

对于将军的喜怒无常,子青向来琢磨不透,当下也不敢多言,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双目留意着所经过的行人,看阿曼有没有在其中。

“你吃醋了?”

深吸口气,强制按捺下胸中郁郁之气,霍去病转过身朝外头走。

“你觉得他们的舞好,还是我的好?”

“嗯?”

“伤好之前,不许再喝酒了。”卫青叮嘱道,“你中的是毒箭,故而愈合起来要慢上许多,千万自己小心。”

伯颜暗叹口气,恭敬道:“待用过早食,启程前,卑职给将军换一次药。”

“阿曼,我想与他说几句话。”她朝阿曼轻声道。

子青为难地摇头:“这事,没法扳回来。”

李广是不惯客套的,依言在下榻上坐下,双目直视霍去病道:“不瞒将军,老夫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将军成全。”

“一块儿习武!难怪他身手这么好……”方期恍然大悟的同时,又有些疑惑不解,扭头瞥了眼子青,“你与李家既然这般亲厚,怎得还去当普通士卒?”

霍去病半靠着,换药时的疼痛使得唇色微微泛白,轻笑道:“你现下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敢来吓唬我!”

子青自脖颈上解下绳索,将骨埙递给他。

身后的将士们,纷纷大步涌自岸边,掬水来饮。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耳边谨慎地唤他。霍去病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子青正端着药碗立在跟前,而天色竟已在不知不觉间暗沉下来,她身后的营地篝火星星点点,连成一片。

“你……还想向霍将军辞行?”阿曼问,“他若不放你走怎么办?”

“灌啊!”阿曼理所当然道,上前推开赵破奴,“我来灌!”

待看清箭镞,子青眉头深颦,深觉射箭之人过于歹毒,箭镞不仅带倒钩,还涂上毒药,实在阴狠。

“他是我必须亲手杀掉的人!”阿曼缓缓道。

霍去病自是不信他的话,心中只道他是舍不得子青,低笑了笑道:“那也由得你。只是你须得把他们打干净,下次再被哨探觉,可别怪我……”他用手在脖子轻轻一划。

没有听到回答,阿曼低苦涩笑了笑,道:“……所以别劝我,让我在你身边再多呆几日吧。”

“全体下马歇息!”

这夜之后,也许是阿曼生怕被她拒绝,又或者是他不愿逼她太快做出决定,阿曼像是完全忘记一般,再没有向子青提过此事。

子青不自在地挪挪身子,千难万难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还、还不错。”

酉时初刻,子青与方期等人刚进南营门,便立即被人上前告知将军召见。不知所为何事,他们忙急急往将军大帐,却又被告知将军不在帐内,经人示意,才知将军在鞠城边,忙又寻过来。

子青面色微沉道:“也怪不得她,圣上独尊儒术,丧葬须得守制三年,这些繁文缛节实在是耽误事。”

霍去病在旁听得眉毛微挑,却并不插口。

与缔素闲谈些军中之事,不知不觉间天色已近黄昏,忽听外间鼓乐之声大振,才知道新娘子已经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