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仍是不语,眼眶却是微微泛红,遂垂目低,牵着马绕过他往前行去。

李敢垂目回想那瞬,心下却无半分惊险,只觉得那倾盆大雨寒铩厉刃便如江南春雨杏花绿柳一般,唇边笑意禁不住浮现出来。

“胡笳声响,蒙唐马上就到!”子青虽不明白他为何要夜闯军营,但她自是不能看着他死在这里,“你快走!快走!千万别在做这种傻事!”

易烨被她吓了一跳:“青儿?”

一缕异香自瓶中飘出,是她从未闻过的香气,她如实道:“卑职不认得。”

“知道知道,放心吧!”缔素不耐烦地挥着手,转头看见子青又在盯着天际,便用肩膀撞了撞她,“别看了,要是有强弩说不定还能擦点边,咱们拿的这弓,压根就够不着。”

公孙翼回过头来看其他人:“你们呢,有人想要么?”

“这……得等多久?”

缔素觉得她无大碍,便又想起之前关心的问题,奇道:“将军为何偏偏挑你上场?”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已将帐内众人都扫了一遍,看见子青时,略停留了一瞬,方转向鼻青脸肿的徐大铁,皱眉瞅了半日,淡淡问道:“想回家?”

大步冲进来的人是徐大铁,脸绷着紧紧地,以他的块头这般架势着实让人有点怵。他的气力根本也不是易烨能拦得住的,易烨反而被他牢牢钳住肩膀,勒得动弹不得……

赵钟汶坐在榻上,紧皱眉头,神情游离,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

“那时,我曾连三箭,他立于城墙之上也三箭,相隔约三十丈,每箭都正对上我的箭尖,将我的箭支于半空击落。”高不识道。

子青依言,放好枯枝,估摸着不够用,欲返身再去拾。

虽是将军,可终归年纪太轻,逃不脱少年心性,蒙唐暗叹口气,命道:“子青,我自会安排,你就去替将军拾柴生火吧。”

冲在最前头的士卒们全身绷紧,子青夹紧马匹,缔素喉咙干哑。

“行了!把这句再念一遍,再大声点!”

“他也要去吃了么?”

远处马蹄声起,姗姗来迟的传令兵总算还是来了。

“别谢了,赶紧给家里捎去是正经。”易烨深觉受之有愧,“走走走,吃饭去,青儿……”

缔素已经将用苇叶包好的烤肉塞到赵钟汶手中,赵钟汶用鼻子用力吸了吸,终是忍不住诱惑,将戟交给缔素,低头飞快咬嚼起来。

魏进京横眉立目,易烨打岔笑道:“脱了正好,另一只也脱了扔出去,再把衣裳也脱了!”

李敢温和笑笑:“你整日操练人马,自是要比我忙些。”

一名兵士送来蒙唐的大弓,双手奉上,李敢伸手将弓按下,并不接过,微笑道:“既是比试,自是要公平才好。我也不用你的弓,咱们只拿他们手里的弓便成。”他指着前排士卒手中的弓箭。

易烨射完整个箭箙,也未有一支箭矢能碰到靶子,笑对周围的嘘声拱拱手,而后坐下来往徐大铁背上一靠,看着赵钟汶和缔素忙活。再环顾四周,拿着箭矢做同样事情的人亦不在少数,还有一部分人在忙活着弓。

见徐大铁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全是不着边际的琐事,诸如他在马匹身上抓到两只虱子、早起时看见成群大雁飞过、询问家里头的大黄狗……易烨不得不打断他,告之木牍上能写的字有限,恐怕写不了这么多事情,让他挑些要紧的说。

易烨愈不解:“为何不能提?”

公孙翼站稳身子,压根没理会赵钟汶,大踏步上前,直接就冲着易烨过来:“小子,你敢推我!”左手攥了个拳头,连架势都未拉,奔着易烨面门呼啸而至……

子青微笑道:“嗯。”

易烨在榻上坐下,叹道:“咱们若是在卫大将军的军中就好了,听说卫大将军待兵如子,对了,还有李广将军,与士卒同甘共苦……”

他如此一说,自然是她必被筛除之意。子青怔了怔,按捺住心中怒气,盯着他缓缓道:“您也未到弱冠之年。”

易烨拍拍她脑袋,从旁取了件自己的外袍给她盖上,半遮了她的头脸。子青望了他一眼便闭上双目,未再多言,只缩了缩身子,依言睡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和爹爹都不去,娘您放心,我和爹爹都不去。”易烨连声安慰道。

她顿了一下,含笑着看着子青,“……方才隔壁村的张氏过来提亲。我只说实话,她儿子我是认得的,人品端正,虽然身子略弱了些,却绝非福薄之人。你嫁过去,他家断不会委屈了你。青儿,你可愿意?”

“你对他……”

霍去病话只说一半,瞅着他笑了笑,便转身大步走进鞠城之内。李敢未及思索,回头看了子青一眼,便也快步跟上。

心知李敢是给自己惹了麻烦,子青暗自烦恼,加上她对蹴鞠毫无兴趣,也不欲在旁观看,便退了出来,自在营中一隅等候,低颦眉听着鞠城那边传来的喧哗。

云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挪动着,

“喂!你……过来!”有人在嚷嚷。

不能确定是否在唤自己,子青循声抬头,看见两鬓白的刑医长站在不远处,手里头还拎着两个沉甸甸的瓦罐,正是在叫她。

子青快步过去,规矩行礼:“刑医长。”

刑医长毫不客气地把瓦罐往她手中一递,自己捏着胳膊捏腿地抱怨起来道:“连个药童也不配给我,……你,是振武营的那个谁吧?”

“卑职易子青。”

刑医长打量了她一番,没好气地抱怨道:“你们这些年轻人闲着呆,样样事情倒让让我这老头子老天拔地地跑。别整日只顾着玩,将军贪玩,你们就跟着有样学样,以为自己是谁……”

子青从来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不管他说的有理没理,也不反驳,默然听着他责备。

“……还愣着干什么,呆头呆脑的,还不跟我送药去。”

说罢,刑医长便背着手自顾往前走。

子青迟疑一瞬,望了下鞠城,那里喧嚣尘上,显然玩得正酣,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她再不犹豫,快步跟上刑医长,往虎威营纵深处行去。

帐内歪着两条汉子,一个伤了条胳膊,另一个伤了条腿。子青随刑医长进去时,两人榻前都摆了一摞箭支,帐正中摆了个蒜头铜壶,内中插着三四支箭,地上歪七扭八地散落着数十支箭,显然是这二人养病闷得慌,正在玩掷壶游戏。

看见一地的箭,刑医长愈没好气,胡子一吹,瞪眼道:“你们俩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孙应,你这胳膊还想不想要了;李均明,你不能动弹怎么还不闲着……”

被唤作李均明的汉子,忙嬉皮笑脸地解释道:“老邢,我腿可没动弹,动动手没什么关系,你的话我可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