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抿嘴不语,只看着易烨。

又是一阵风过来,带着酒香和烤羊肉扑鼻的香味,还有士卒们的喧哗与嘈杂。赵钟汶用力吸了口气,像是不愿错过任何一丝香味,笑道:“真香啊,那帮小子想必吃得正欢。……我上一回吃烤全羊,还是小时候乡里祭祀的时候,每家都分了一点,吃完的羊拐骨我玩了好几年都舍不得扔。”

易烨先让魏进京坐下,伸手捏了几下他的肩膀,觉僵硬如铁板,顺手替他捶了两下,朝子青道:“铁板肩。”

到第三箭时,蒙唐射中,李敢却失了准头。周遭士卒们忍不住大声为自家校尉喝彩,蒙唐按捺不住心中得意,转头看了李敢一眼,后者报以淡淡微笑。

闻言,蒙唐微愣,继而笑道:“三公子尽得李老将军真传,自然是更胜一筹。”

他所瞄准的木靶将近三百步远,与之前士卒所用二百步靶不同,肉眼望去,靶心红点几乎微不可见,只听见弩矢入靶之音,已然正中靶心。

“啊?……”易烨提着笔,呆呆地看着徐大铁,他还从未写过这样的家书。

子青避开他,简单道。

不知何时,缔素已半侧在赵钟汶身后,警惕地盯着来人。

子青与易烨都有些诧异不解,赵钟汶扒拉口饭,含糊不清地解释道:“铁子两年前……妹妹掉井里,他……救,在井里泡得久了,差点就把命搭上去。醒了之后就变成这样,都说是脑子里头进了水。……你们快吃快吃,别愣着啊!”

“什么俩月,最多一个月。”蒙唐瞪眼,“一个月学不会骑马操戟,你就把人领回去。”

那人半躺着,夕阳在他身后,逆着日光的缘故,那一瞬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冠上迸出碎金般的光芒,有些刺眼。子青垂目低头想号脉,但那人手上还带着皮制护腕,只得先朝他施了一礼:“冒犯之处还请见谅。”然后才取过他的手,开始替他解开皮护腕。

“哥。”

“我家老头子五十一,腿脚又不好,去当兵不是要他去送死吗!”

“进来吧。”?屋内的人道。

远处马蹄声起,姗姗来迟的传令兵总算还是来了。

不管是对眼前一千多名淋成落汤鸡的士卒,还是对面色不善的蒙唐,传令兵皆是一脸的视若无睹,传将令:“将军有令,五里坡东,饭已备下,请蒙校尉带兵过去。”

五里坡是虎威营素日操练之地,距离振武营却颇有段路,众士卒浑身湿透,都想着快些回营烘烤,此刻听说吃顿饭还得跑那么远,心下皆有些不满。

“诺。”

蒙唐面色不变的应了,振臂一挥:“上马!”

身子全浸着水,加上皮甲,快有平常的两倍重,加上站得四肢僵硬,易烨试着跨了两下,差点掉下来,幸而子青在旁用肩膀一顶,才顺利骑上马背。徐大铁则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赵钟汶伸手拉了他一把,才骑上马。

缔素倒还算轻巧,自己就上了马,拽了拽缰绳,皱眉道:“把咱们干晾了两个多时辰,他们那边倒吃上了,这算怎么回事!”

“你闭上嘴,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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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钟汶疲倦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惹事。

缔素本还想说话,待要出口之时,却打了个冷战,又接连打了几个大喷嚏,便把原要说的话给忘了。

子青听见身遭喷嚏声此起彼伏,暗暗忧心,这场雨淋下来,又不能及时换干衣喝姜汤驱寒,只怕有不少人都要受凉。

一路朝着五里坡驰去,将到虎威营的地界,蒙唐的头却愈高昂起来。底下众士卒此时也无需命令,纵然武弁还在不停地渗着水,却个个昂挺胸,一扫方才的倦怠之相。蒙唐间或着回头看了一眼,铁塑的唇角下冰冻着笑意,什么都未再说。

五里坡将近,远远便听见那边传来的欢腾笑闹,一大群人围着,叫好喝彩之声,惊叫遗憾之声,夹杂着牛杂汤的香味。

光是闻着那个味,众人神态虽不变,但脚下就不由地暗暗催动马匹再快些。

再近些,便可看见那群人所围之处竟是个鞠城,上百士卒围成鞠墙,城中有十几人仅着绛红襦衣,飞腿腾挪,追赶跳跃,玩得正在兴头上。蒙唐领近千名士卒自鞠城旁过,马蹄如雷,场中人完全熟视无睹。场边观战的闲人,回头看见他们,也不过对他们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指点讥笑几句,便复转回头看蹴鞠。

“那个是霍将军!”易烨低低惊道。

赵钟汶缔素闻言望去,鞠城中果然一人,衣着虽与众人无异,但五官俊秀非常,身形修长,蹴鞠就在他足下盘带,虎虎生风,正是霍去病无疑。因刚下过大雨,草丛中尚有积水,脚步飞纵激起水花无数,光影闪烁间,衬得他愈眉目清隽。

“听说霍将军甚喜蹴鞠,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没想到他在军中也……”赵钟汶没再往下说。

此时正好有蹴鞠被踢入门中,猛然间爆出声浪极高的喝彩,如惊雷贯耳,子青微微皱眉,往鞠城内淡淡瞥了一眼,依旧策缰而行。

“不是牛杂汤么?怎么是这个?”缔素盯着碗中粘稠焦黄之物,不可置信问道,“还有,这个是什么东西,什么味道?”

见缔素长得如豆芽菜一般,负责舀羹的庖厨显然没把他放在眼中,道:“废什么话,有的吃就吃。”

旁边士卒也纷纷恼道:“那边不是有牛杂汤么,怎么给我们吃这个!”

“牛杂汤是你们吃的么,那是留着给将军蹴鞠之后下汤饼用的。”庖厨没好气道。

“……”

缔素纵然满肚子怨气,也没法说什么,只得端着自己的那碗焦豆糊走开,找到赵钟汶等人,低低抱怨道:“什么东西,一股子怪味,怎么吃啊!”

“看上去好像是烧糊了的豆子而已,能吃。”赵钟汶安慰他道,用木柶在盘中搅了搅,试着找出焦黄之物的原貌来,忍不住惋惜道,“真是可惜了了,好好的豆子就如此糟蹋。”

徐大铁端着盘走过来,才蹲下就扒拉了一口,紧接着忙不迭地吐了出来,皱着脸道:“……苦的,难吃。”

“好像还加了生姜。”

易烨皱眉盯着盘中物,焦味直冲鼻端,不用吃也能大概知道其味之差。他身旁子青垂着头一口一口地如常吃着,只比寻常慢了些,盘中已吃下一小半下去。

“青儿,你还真吃得下啊?”看着她往下咽,易烨都觉得难受。

子青点头道:“就是焦了点,能吃。”

赵钟汶给自己塞了一大口,粗粗嚼了嚼,就赶着咽下去,硬撑着笑道:“就是,能吃能吃,都快吃……”话未说完,忽得涌上一阵反胃,赶忙捂上嘴。

看他如此模样,缔素和徐大铁更是一口也吃不下。

“是给人吃的吗!”

“他娘的,这玩意连狗都不会碰……”

“在要在我们乡里,哪个婆娘敢把饭煮成这样,休了都没人再娶。”

周遭“嗡嗡嗡”一片低低的抱怨之声,不时有人同徐大铁一样,才尝了一口便呸呸呸地往外吐。不远处,鞠城那边的欢腾笑闹传过来,此时听见,顿觉分外刺耳。碍于蒙唐,众人虽不敢大声咒骂,但抱怨声却是越来越大,指桑骂槐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