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没有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来说服她。太子只说,真相并不是真实。若一意要查个水落石出,最后为难的只会是皇上。而且——她深深地看着梁无射,轻声道:“皇上会伤心的。”

她原本以为幕后主使是大女儿姜承昶,却不料另有其人。当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错怪了她。

这消息实在惊人,少年忍不住偷眼去看太子的脸色。却见太子依然是淡漠的表情,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宫中从来没有过这等惊世骇俗之事,皇上已令梁大人去查。但转眼已过了这几日,却只察得一个董及……但殿下从未慢待过她,她却怎会生出这样歹毒的念头?”

姜承昶说得凌乱不堪,纪允然却都听懂了,只觉得胸里像被重重砸了一锤,痛到极致,竟然感觉不出疼,只觉得胸口张。她看着姜承昶,白玉般的脸上慢慢流下两行清泪。

莫之问的手慢慢伸过来,颤抖着碰了碰他的脸,又摸摸他的额,嘴唇哆嗦着剧烈开合,最后,只轻轻吐出一句:“醒了就好……”只字不提所有人的辛苦与担忧。

随行的几名贴身侍女并不知内情,又已听过华国太子身体不好的传闻,便只当太子是旧病复,再想不到其他事上去。

但却不知,姜仰泽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呢?她不相信对方有可以独自与她为敌的胆量。

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梁嘉楠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细胞不够用了。

虽然他笃定自己不会有事,但屋中的静默却让他无法安心。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悄悄张成网,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梁嘉楠已有被它盯上的错觉。

“您是关心则乱……anshu1ou”大夫行医治病,对病人亲朋心思摸得极透,“在下医术疏浅,听闻太医院内高人云集,或许有秘方,可以让殿下早日康复。”

太子苍白着脸,向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所包含的,却是无声的拒绝。

身后被刻意压低的议论声,还是有一些飘进梁嘉楠的耳中。

“你怎么过来了?”来人是姬扬,梁嘉楠记得,他是坐在主位上的,离自己这边隔了三桌。

梁嘉楠拒绝了坐在为他安排的位子,缩在角落的一处几案上,抖抖索索地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anshu1ou

这亭子极大,约可容百余人,此刻遍陈摆满酒食的几案,仍不显拥挤。众人往来穿棱其间,或倚栏赏景,或低声谈笑,各得其乐,并不局促。

这么想着的梁嘉楠,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总是跟在修竹身边,吸取着温柔的力量,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要看书就到anshu1ou看书。

而一旁的梁修竹因熟知莫之问的脾气,在他震怒时也不敢攫其锋锐,难得地没有上前为心爱的小弟解围。

决明欠了欠身,温言道:“但许小姐是将您放在了心上。”

姬扬凝神想了许久,梁嘉楠为他神色所慑,也不敢打扰他。等了半晌,正当他无聊得数墙角蚂蚁时,忽然感觉到双手被人握住。

“微臣是想提醒殿下,频繁与宇国重臣之子交接,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知道吗?二十多年前你们华国边境南蛮生事欲反,是梁大人领兵去镇压的。”

稍顷,董及收回手,说道:“纪大人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天气干燥,阳气过重。只需在饮食上注意一下,多用些清凉多汁之物便可。”

这么一想,天冬那张带着恶意的笑脸顿时又浮现出来。梁嘉楠厌恶地一扬手,连碗带汤砸了出去。

“等、等一下。”梁嘉楠在他滔滔不绝从衣料介绍到织工介绍到蚕种之前及时打断了他,展开第一千零一次已不包任何希望的说服,“我说,你一个男人家,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姬青蹲下身,轻轻拥住了披头散的姬扬。就像过去她常常做的那样,轻轻拍着姬扬的背脊,没有说话。

“少费话!老子要喝酒!”梁嘉楠大吼道。

梁嘉楠便欢乐地奔去找礼服了。

“呵呵,只要不闯大祸,就由他们去吧。男孩儿家么,又不指望他们做什么,依着性情喜好来就好。”

“反正午膳时就会回去,也耽误不了什么。着人给你爹亲带个话就是了。”见梁修竹尚在犹豫,她向梁嘉楠一指:“还是你舍得他哭?”说着,飞快地给梁嘉楠使了个眼色。

而半夏听到他的调笑,也没再像起初那样惊愕,只翻了个白眼,说道:“公子这般轻浮,日后哪家的女儿敢聘你?”

但是,以梁无射的谨慎,又怎会于百忙之中特意抽空来与女儿说这番话?并且说完之后又说无关紧要?

“点心……”

总之,她整个人身上就写着无趣二字。

若说她身前的女孩是威仪天成,天生就带着人上之人的骄矜与贵气,是富于压迫性的美,让人无法忽视,却未免令意志薄弱的人有室息之感;那么,她的冷淡就是对自身存在感的稀释。

见她神情仍是冷淡,女孩便放弃了争执。近十年的交情,没有谁比她更明白这位表姐的固执。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他的记忆力不是一点半点的好。当下他从便宜老妈、温柔老姐一直回想到枫姑、半夏及早上见过的一干宫女,甚至连她们的带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劳殿下,我先行谢过。”

将已有条件列出,如下:

站在小皇子身后的枫姑看到梁嘉楠进来,说道:“殿下,这位梁公子就是您的伴读。”又向梁嘉楠说道:“梁公子,过来见过殿下。”

正当梁同志酝酿着该如何打倒枫姑,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为她曾经做过的一切压迫男性的事情痛哭忏悔洗心革面誓重新做人时,走在前面的枫姑停下脚步,回身向他笑道:“到了。”

虽然他在心中拼命大骂自己没出息,穿越过来的人哪个不是单以一个“睿智得不像是孩子该有的眼神”就让人肃然起敬、“吾老矣,原以妻子为托”?偏偏自己只遇上个便宜老妈就束手束脚,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原来,那些都是梦了。

梁嘉楠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

作孽哟,竟然使唤童工。梁同志假惺惺地感叹一句,又细细打量他的衣着,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在真实历史、架空历史、失落文明在这个选项中选出正确答案。

梁嘉楠越想越悲愤,似乎他就是那个在第一章被塑造得极其完美极其有钱买两辆宝马开一张划一张的有钱银,还没得瑟起来呢,就不幸在第二章被捅死了。

这么一想,女民警忍不住又想要笑,却因为礼貌的缘故死死忍住,但可以看出,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还有太子,表面一副温良恭谦的模样,私下里那眼神,连我看了都要心惊。可笑皇姐还以为她柔弱不堪,一心想要为她扫平所有的障碍。却不知,最大的障碍可是皇姐她自己一手促成的。皇姐就是这样,明知不好,却断不下,舍不得,妄想图个两全,最后,只能落得两败俱伤。呵呵,当年她平南蛮、除弊政,多么杀伐决断的一个人,如今怎么畏畏尾成这样呢?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

“老了……我们都老了……即便我不来逼你,你终归也要死,那么,何妨让你死在我手里?”姜仰泽说到这里,面颊染上一层兴奋的红色,双眼闪闪亮,

“其实你也有机会的,只要你供出我,那我就跑不掉,你就死不了。可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说我才是那丧心病狂的贼子,胆大妄为的凶徒?我故意留了那么多破绽,你为什么不说呢?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什么也不肯说。”

“但这一次,你不说的话,你可就要没命了。”

“还有一夜的时间,你好好想想吧。到底要不要说。”

姜仰泽直身而起,振振衣袖,便又是那个自恃恩庞行事颠倒的侯爷。看着风度翩翩,内里,却已烂透了。

他慢慢地整着披风,似是在期待着什么。然而最终,那角落里的人依然蜷缩着,如同开始一般,一动不动。

他深深地看了那人影最后一眼,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空旷的脚步声回荡在长长的折廊中,却一样活物也没有惊动。那墙角里的人,依旧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