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梵问道:“木器店的木料备了多少了?你告诉他们王守业掌柜,叫他全部运过来,这里按照我的规划,要建设大批板房,还要平整出一个大操场,北面还要立一个大型围墙,作为堆货的库区使用。”

没等姚鹏说完,姚梵赶紧道:“爸,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搬机器吧。”

姚妈立刻惊呼道:“这么多钱!梵梵啊,要不你以后就别再回去了吧?这么多钱,足够你成家立业了。

老朽我就是只用最差的松木料来算钱,一个这样的木屋,买木料要七两银子,剖成板子要二两的工钱。可铁钉价钱却是将近十倍,这可就太靡费了。”

王贵被贺世成一番狠话气的满脸通红,偏偏和他一起来的周第四又反水,于是恼怒的转身就进了院子。王鑫是王贵同村的,见王贵没脸,只得跟着王贵进了院。

姚梵道:“也不光是招工匠,我是要建立一个自己的工程队,这块地买下来后,今后需要施工的地方多着呢。再说我也未必就只招三十个人,要是有合适的,多找些也是有的。”

韦国福被阳光晒得眯了眼睛,语带怀疑的道:“大清国的有钱人哪会像洋人那么傻,好端端不在家养着,出来顶着毒日头折腾这鬼东西。

好吧,让我来把这一切统统砸碎后重塑吧!”

川北则父子相弃、兄弟相弃、夫妻相弃,号哭后皆毙于逃荒路途……

姚梵见三人面色喜悦,说道:“要说起来,之前为三姐那档子事,韦大哥可没少操劳。来!我这里先干为敬,兄弟我话不多少,心里的感激全在酒里了!”

“嗯,你下去吧。”

姚梵母亲赶紧道:“对的!对的!梵梵你真的还要再去,一定带上你爸爸一起,一个人太危险了,你一个小孩子,万一坏人害了可怎么好!”

姚梵仿佛看透了贺万年的心思,淡淡说了一句。

贺万年看来的确是跑来的,他端起不大的茶碗几乎是一饮而尽,抹抹嘴道:“这义生洋行也是个老号了,说起来当年是跟着广州十三行跑分销的,名义上说是作英国棉布的买卖,其实素来是把贩鸦片当头等生意。”

三姐连忙改口道:“姚大哥。”

张百川见姚梵并不把那八折的火耗放在心上,心说这姚梵果然是个大海商。要知道那三分的火耗打八折下来,一千两银子能省下六两来,这可是三个伙计一个月的工钱了!同理,一万两银子那就是每月可以多养三十个伙计!可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浑不在意。

贺万年心说,这姚梵的新鲜话还真多,团结就是力量,这话倒真是有道理的。不过他还真是够谨慎的,因为一个女人,居然嗅出一大堆的危险信号,处心积虑的要把那郭家当隐患给掐死,确实是少有的睚眦必报的性格。

另外,正所谓文武殊途,一般文官根本插手不了军队,即使遇见品级比韦国福高的文官,对方也只有干瞪眼的份。郭家虽然在江西有个当监察御史的老太爷,可那是在千里之遥的江西,韦国福这直隶总督李鸿章下辖的山东军队,根本不会鸟那样的玩意儿。

姚梵感激道:“大哥你这样帮我,不怕得罪郭家吗?”

王妈见姚梵沉思不言语,继续道:“那郭家大爷硬闯进了三姐儿房里,三姐儿不从,在郭家大爷的脸上抓了道口子!”

贺万年道:“好,我也该回当铺里张罗了。”

贺万年郑重的使劲摇头:“这不成,这些货物都是姚兄的路子运进来的,寻常人拿也拿不到。我见那洋人,也不曾拿这般的好东西来大清卖,只是用下三滥的孬货糊弄我大清国,偏偏还就被我大清上下官绅当成宝贝!着实可气的!

这青岛口的兵额才一千四百人,少得可怜,自己虽然吃着一千员额的空饷,但也要把其中一半的贪墨拿出来孝敬参将衙门那些上司,自己就是再怎么吃空饷,一年也吃不出一万两来!

“姚公子,鸡叫三遍过了,已经天亮。”

三姐之前还被姚梵的那股子痞气吓到了,心说自己这番莫要是出了狼穴又入虎口不成?可这下看见姚梵的眼神和微笑,那其中的英武与正义,还有那种尊重,令她顿时莫名的生出一股子信心来。

三姐的父亲一向在外经商,于杭州做生丝的买卖,收入也不少。一日她父亲突然得了重病,大约自己也觉得挺不过去了,便来信要家里着人去杭州,好当面交代后事。于是三姐的大哥便找了一个口才便给的同乡,一同去往杭州探病,没曾想,他们刚到杭州,三姐他父亲便去了。

接着韦国福又叮嘱老鸨:“我这姚兄弟是海外回来的,你定要找个上等姑娘好生伺候着他,莫要坠了我大清国的体面。若是谁恼了我这位兄弟,我非剥了你的骚皮子喂狗。”

孙茂文放下筷子,晃着头对刘子铭解释道:“他姚家以前是在泰西诸国间做买卖,从来不曾回国,这次只派姚兄一人回来寻祖访宗,对大清国的事情并不知晓。”

刚把手机藏进店后库房的贺万年坐下笑道:“这您可是问对了人了,这劝业街后的那条太平街上,我有三个铺面,其中一个米店刚刚搬去福海街,铺面空了出来,您不妨和我,看得上的话,那您就从我这租去便是,价钱好商量。”

姚梵半是同情半是提防地戒备着这些仿佛没有魂魄的躯壳,暗自提醒自己不是来做慈善的,走马观花稀奇看罢,他怀着内疚的心情快步走开了。

姚梵见孙茂文态度极好、说得谦虚,连忙道:“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

“堂下何人?为何在城外偷偷摸摸,窥看我胶州港。”一声问话打断了姚梵的自语。

他,不敢再往下看了!

贺万年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道:“姚兄那木板房的章程我看了,我觉得那木板房着实是简陋的可以了,连一砖一瓦都不用,盖起来着实简单,木料钱加上剖木板的工钱,一个房子只要9两银子,再给一千个大子,足够木匠把这么一个木头盒子钉起来了,一个房子整好是十两白银。”

姚梵斜眼看着贺万年。

贺万年继续算道:“姚兄说那200户一区的房子要盖五个区,那就是一千个木头房子,要花一万两银子。可是姚兄,你那上好的铁钉,可是白白费在了这些不中用的东西上了,如今的铁钉价钱,可是二两五钱一斤,一个房子用三十多斤铁钉,就算80两吧,一千个这样的房子可是要八万两银子啊。姚兄花这么多银子,建这么多这样不经事的房子,要干什么呢?”

姚梵心说要你管这么多闲事,2011的铁钉一吨4000,买20吨不过八万元,折成黄金后再折回1875的白银,不过140两银子罢了!

姚梵现在已经基本练成精神分裂了,他依旧是心里一套嘴上一套,说道:“不妨事,建好这些房子,我就学洋人办慈善事业,开个社会福利院,凡是无家可归的人,我就收留下来,给他们一口饭吃,教他们帮我走天下,贩卖商货。我连这个福利院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山东公社。”

“山东公社?”贺万年听着这奇怪的名字,心说这些留洋回来的人实在不可理喻,你刚觉得他们像个正常人了,他们却突然就犯起洋昏来,学出些洋人的蠢勾当。

“姚兄,洋人为何要养这么多闲人?还管他们吃喝?”贺万年实在想不通,只得继续追问。

姚梵摇头,叹口气道:“贺兄,这慈善本不是洋人想出的主意,而是中华自古就有的美德。我华夏乃礼仪之邦,自古以来,儒家讲仁爱;佛家讲慈悲;道家讲积德;墨家讲兼爱。虽然话不一样,然其义理相近,都是为了救人济世,造福地方。隋唐时有赈灾济民的仓廪制度;南北宋时有收容老弱病残的福田院和为饥民放粥的居养院,还有救治无钱看病之人的安济坊和免费施药的惠民药局;明代有收容孤老和乞丐的养济院。”

说到这里,姚梵突然心里悲怆,语调急转直下地厉声道:“可谁知宋亡之后无华夏!明亡之后无中国!到了我大清国这一朝,谁又在意这些穷苦同胞的死活了?横竖那些铁杆庄稼们都有旗饷吃,永远饿不着!饿死的都是穷汉!偏偏天下的穷人都是无饷的汉人,汉人饿死病死冻死,都是该死!汉人少一个!满人便多一分!”

贺万年见姚梵越说越反动,越说越不成体统,慌得赶紧拉住他道:“姚兄忌口!姚兄忌口!如今满汉一体,万万不可再说这话,倘使被官府听去,便是麻烦!”

说着,贺万年拉开车笼前的布幔,见赶车的伙计头也不回的牵着马在走,便放下布幔,心下稍安。

“姚兄你的慈悲心肠我省得了,你做此慈善,也是合乎天道伦常、道德大统的,以后我便不在劝了,只是你今后千万莫要再提这些激疾之语了,姚兄须知,祸从口出啊!”

姚梵放松下来,抖着肩膀笑道:“万年兄怕什么,横竖没有外人,我只是发个牢骚罢了,难道世上有谁会放着好好地富贵荣华日子不过,跑去造反不成?但凡有口饭吃的,都不会去造反,真正造反的,历来都是些走投无路的穷鬼罢了。谁要说我造反,也要有人信才行啊,哈哈哈哈……”

贺万年无奈的摇头苦笑道:“姚兄你这西洋做派,一惊一乍的,倒把为兄吓到了。确实,谁要是说你这般的万金之体造反,那真是荒诞不堪了,必是携私怨的诬告,可是姚兄要知道,这天下小人满地,不可不防着那些猪油蒙了心的杀才啊!”

姚梵索性翘起脚挑着车幔子抖起来,笑道:“怕个鸟,咱大清国别的不成,可是这点好,政以贿成,刑以银免,有钱还怕见官么?”

贺万年被逗乐了,嘿嘿地笑道:“姚兄这话端地要得,真要是遇上不长眼的东西,咱非用银子坐他个诬告良民之罪,打死在堂上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