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太激动了。王二老汉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那凄厉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传起来,非常让人恐惧。

任家的人没有去吵,也没有去闹。任之初和他的老婆子还在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那个大一点的儿子任天星还是天天早起晚归地上山砍柴。只是小儿子任天魁没有见出来和街上的孩子们一起玩。平时他可是一个爱闹爱骂受打的人,对于别人总是那么不太在意,有时就耍着骂起别的孩子打起了别的孩子。

等到了近前,一看,哈,原来是二流子海龙在打任家的天魁。***海龙,光棍一条,自己没有孩子,当然也不懂得孩子的金贵了。把别人的孩子当练拳桩了。何老八就大喊一声,吓跑了海龙。

这话让任天魁更可生气。这不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要是那样地活着,也太没有意思了,一个老光棍,也怕,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要是一般人,看见海龙了疯,也会害怕,回两句话,这个老光棍也就没气了,也许会少打几下。可是任天魁不懂。他也从来没有给人回过话,更不知道如果示弱伏软。他还是那样地用尖嗓子一句一个***海龙地骂着。

天魁家就在东牧护。他家在镇子的东头第一家。往上看,是羊肠小道直伸向秦岭顶部,往下看,也是羊肠小道,伸向西牧护。其实西边的镇子更大一些。

那些年月正是军阀混战的时候,到处是兵是匪是一些要不完收不尽的税。深山里本来就穷,要交上平常的税就不容易。遇到这咱兵荒马乱的年月,正是不得了。没什么文化的山里,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一遇到来收税的要款的就转身就跑,跑到深山老林子里。那里有深厚的树叶可以睡,睡着了比盖着被子还暖和,那里还有吃不完的野果子,跑几天不回家也饿不死。可收税的人不能在人家门户等上几天,晚上他们得回家里去,得回家去吃饭。收不上来款,那样军官呀乡约呀除了骂就是打,当什么其层官的人真是苦不堪言。为了不挨打,当官的只把先拿自己家的里粮呀钱呀的先垫上。真有人因此事而改了家的。到了民国年间,任之初也成了这一代的甲长,成了一个在人前说话办事可以大声地喊叫的人物。

李老汉坐到了任天星的身边问:“天星,你在想什么呀,是不是你爸妈打你了?”

当然也有轻薄的人们,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心理,来是想看看这孩子真是任之初老汉生的吗?他们不相信,一个不能生养的人,怎么一下子又能生出了孩子。按他们的想法,八成是借的种吧。这种事并不少见,在这一代,有一种会,叫棒槌会,敬的是棒槌神,说白了就是那些不能生养儿女的人们,借着这个节日,来山间沟边,借种生子。不过这是合法的。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妇女,有些是看的,有些是赶热闹的,有的是玩的,要在这些人中间认出那个人是借种的人,真不好办。将来生了儿女,也不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管他谁的娃,落到咱的家里就是咱的娃。不是吗?孩子长大了,你试着说一句他不是他父亲的娃,看她不用菜刀砍了你的腿才怪。养的和亲生的一样。自己生的总比抱养的好。抱养的要是太大了,孩子能记事了,有许多闹着要去找他们的亲生父亲。

任之初也知痛知痒,事事痛她让她,没事就让她一个人出去溜溜,听人说,多活动,多干轻松的活儿,将来生产容易。

路越修越长,桥越补越多。在这个地方,路是羊肠小道,象一条蛇蜿蜒在山的中间,白白的耀人的眼睛。桥是石头的拱桥,一块一块地石头彻起来,在小河沟的地方上,有人的地方,门前就有这样的一座石桥。河边种的是柳树。绿绿的柳树。春天是一弯翠绿,秋天是一地黄叶。老辈保留着古风,大了的柳树一律砍了头,于是在大柳树的头顶,就形成了一片蘑菇一样的顶。很象是《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色。可是村民不知道什么《清明上河图》,他们只是要种了柳树护堤,只是要砍了柳树头和枝来当柴烧,结果就形成了这样的古色古香的景色。

结婚几年了,肚子还是那么平,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人跟任之初开玩笑,说是你熬光棍的时间怕是太长了,会不会把男人的本事熬得不见了。怎么三五年了,收拾不了一个女人,种不上自己的种子,生不下一男半女来?

可爱的牧护关需要人开。王顺山是森林公园了。可人们只知道从蓝田那边上山,不知道牧护关这一面景色更好,人更热情。于是这一片现在还是一块处女地。一条山里的清泉,水清得透心凉,三伏天也没有人敢喝,整天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情歌。也不知道它在念着那里的情郎。

有一出京剧(说到京剧,它可是咱们的国粹,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随便一说,逗人一乐,不能认真),名叫《牧虎关》,有次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了。觉得不通。老虎是多么凶猛的动物,难道它是可以放牧地吗?后来想求教于这方面的专家,想看看是不是剧作家写了白字。后来人不明白,就这么以论讹传讹地留了下来。由此可见文人也会犯错。文人犯了错后果更严重。这全是不读书的缘故。正经专业书读不进去,可以读点小说什么的,一则怡情,二则识字长见闻,有益无害。这是智者的选取择,特别象我的书,大家可以看一看,对人是很有帮助的。当然,我也会严肃态度,写出一些比较好或者特别好的书。只要大家支持,目标是会实现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希望还在,一切会来,安来此地,请多关照。

任家另一个高兴的是任天魁。他已经十六岁了。个子长得跟大人一样高。一双牛眼经常瞪着。那是一副凶光。有时他的眼睛眯着,笑笑地看人。他笑的时候,大家更怕。因为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让人心里紧的笑。

有人问他:“天魁,你的仇人海龙家的房子给烧了,听说是有人点火烧的,你知道吗?”天魁瞪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说话的人,“知道。你们都全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吗?”别人再问他,“你高兴吗?”“当然高兴了,最好把那个绝死鬼烧成木炭,那时候我就更高兴了。”话还没说完,天魁唱起了本地的花鼓戏文:“南英莲担水哟永向南……”

问的人也没话了。因为这个天魁语言短,态度冷静凶狠。再问下去,弄不好要起冲突。他现在也是五尺高的汉子了。

不过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过去了半年多,五月端午时,天魁在西牧护镇子上一个赌友家喝酒,正喝到高兴了。有人笑起他十六了还没结婚,也没有尝到女人的腥味,任天魁一下子生了气:“你再皮干,老子点了你家那两间破茅庵子。”

对方笑了:“酒壮熊人胆,你今天倒能吹了。你有本事去点了我家的房子,娃娃,你摸一下,你的毛毛长硬没有,你知道火是怎么放的,人是怎么杀的,千万别烧别人没烧了,把自己给火化了。”

天魁站起来,一把抓住对方黑衣衫的领子,小声的然而是一字一句地说:“再皮干一句,让你跟碉楼海龙一样……”

对方吓住了。旁边的人也开始挡着。两方面都停下来了,有人问天魁:“那事是你干的?”天魁不点头,也不摇头。

“怎么干的?你说,我们不跟别人说。”别人又逗天魁。天魁大声地说:“说了老子也不怕,火是我点的,苞谷是我删的。咋?大不了老子给抓起来关了。惹急了老子,我用菜刀把海龙给剁了。大不了老子给点天灯。怎么干的,我在赌场上玩了半夜,没人了就溜到他家,敲门没人应,老子去他家去边小解完了,顺使便就点了火。本来想把松毛子抱到房下点的,可冻住了,拉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