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道临眼神一动,“陛下可是因此怀疑之前那场大火别有意图?”

我僵了一下,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着老混蛋龇牙咧嘴地扑上床来。

我沉默了片刻,觉得这种低俗的坊间俗语由裴铮说来着实诡异得紧。

显然母亲那套理论在她自己身上并不怎么适用,自我懂事以来,不见她如何衰老过,也不见她成熟了多少。每年我去云雾别宫见她,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拉我上街,然后听别人说:“姑娘,带你妹妹出来逛街呢……”

差不多也要入暑了,树上已有蝉鸣阵阵。

我指着当先那人,说:“你,报个名字!能让所有人都服,寡人就让他上任,但要是有一人不服,你也回去停职思过吧!”

失事现场的火已经扑灭了,剩余烟火也已经被隔离,但其他一切都保留原样,我让卫兵将整片地区圈起,以防有人做手脚。

我点了点头,走回裴铮身边,拉起他的一只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查。”

而公主殿下……一张绯红的小脸,微微撅着的唇瓣,眼角向我瞥来,流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让我忍不住也扬起了嘴角。

“寡人与贺兰见过几次,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确也不像包藏祸心之徒。贺敬贪污一案虽是证据确凿,但贺兰若能协助查案,自可将功抵过。”

苏昀善解人意地继续解释:“是崇光元年的探花。”

“国师把你教坏了……”裴铮轻叹一声,“盛世王道,乱世霸道。但是王道过于理想化,有些地方,该用重典的,不能手软。杀鸡儆猴,要足威,才震得住后人。”

“也不算冤枉了……”裴铮悠悠道。

而且他一定是故意把本来不用他批阅的公文也送来了,他那个人整日里悠哉悠哉的,总是把事情都分配给手下人去完成,什么时候见他埋首在公文堆里了。

“谏议大夫,掌、掌侍从规谏……”庞仲声音都哆嗦了,想上次他规劝我纳妃之时是多么意气风发啊!这么一想,他好像是苏党的人,我也不好多为难了。

我无语凝噎,垂眸掩面。早已做好了沦为无道淫君的准备,哪知他们连我这点权利都剥夺。小路子善意地解释说:如果我是汉昭帝,裴铮就是霍光,如果我是汉献帝,裴铮就是董卓。他裴铮算是坏到底了,从一统朝政到一统后宫,连寡人都被压在身下了。寡人也算孬到底了,从“内事不决问裴相,外事不决问裴相”上升到“床事不决还是问裴相”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我,漆黑的眸中闪过惊疑。“陛下……”

我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贿赂真是不好受啊,讨债的来了。“那你想我怎么救你?”

我很是心疼摸摸阿绪的小脸,“阿绪啊,疼不疼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淫、荡……

刘绫的亲舅舅姓方名准,我母亲封他当了个逍遥侯,把他赶得离帝都远远的,又给他指婚,娶了个恶名在外的母老虎,说是以暴制暴,方能令浪子回头。我那逍遥侯表舅后来回头没有我是不知道了,但好歹总算给他们老方家留了个后。

原来他喜欢的是裴笙……

我亦低声问他:“你为何不让苏御史知晓,他定能为你讨回公道。”

可这一转眼,都已经又是八年了……

被点名的大理寺卿瞬间涨红了脸。

我猛地呛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莲姑,你、你怎生说得出这般话?可是我母亲让你这么说的?”

寡人这个淫君委实是被冤枉的,他这个权臣却是实至名归。寡人十三岁登基之时,他在九卿里还只是初初崭露头角,当时的丞相仍是我父君,内阁是由母亲钦点的四位顾命大臣组成。到十五岁及笄,父君隐退,他便以丞相高足的身份上位,发起了“崇光新政”,曰革除旧弊,反腐反贪。彼时我仍年少天真,只当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处处为我着想,便给他放了特权,谁知这权力就和出了阁的闺女,一放便收不回来了。一年内,四顾命大臣尽皆归隐,两年间,朝堂大清洗,元老几乎都下了台,全换上了他的门生。如今的内阁,虽说有五人,却只有两个声音,一个是国师,另一个就是他。

“如今朝中才俊,当属裴相苏卿,你们说,陛下会朝哪个下手?”

在我的计划里,应是三个人,但他来得太快,打乱了我的原计划,如今只有他一人……罢了,足矣足矣。

我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轻笑道:“母亲甩下江山累我许久,这回我甩下那摊子给她,我们自逍遥快活去,你说好不好?”

裴铮素来从容的神情闪过难得一见的错愕,瞳孔一缩,异光在眼底流转,似在揣测我打什么主意。

我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唇畔,重复着低喃一遍:“好不好啊……”

我偷听到他心跳声漏了一拍,也听到自己心跳声乱成一片。

不要脸三个字,说来容易,做来很难。

我原设想了无数种方法骗他跟我离开,末了却选了最直接的这种,不是骗,是诱。

漕银亏空案真相如何,我根本不关心,我费尽心机也不过是想把他带离帝都,半为公事,半为私情。公事有易道临为我出手,至于私情……

莲姑说他喜欢我,表舅也是。

母亲说他志在于我,阿绪都说他对我不怀好意。

他曾经全心辅佐过我,也曾欺我逗我处处撩拨我,时时戴着张微笑的面具,让人分不清何时真情何时假意。他在我身边许多年,我却不曾真正了解过他,若非母亲提起,我又如何能记得自己幼时曾说过那样的豪言壮语……

离大婚之日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不论阴谋,不论公事,只问风月。

他抬手轻抚了下被我吻过的唇畔,笑意在嘴角漾开。

“豆豆,这已经数不清是你第几次主动亲我了……”他含笑望着我,“这种时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说好。不过我善意地提醒你一下,上一次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忽地俯下身来,几乎贴着我的鼻尖,声音似蛊惑般低而醇,“你有心理准备了?嗯?”

我自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却似乎没有。

当他看到我准备的小舟时,脸色登时有些微变。

这船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上下两层,左右四间房,前后两甲板,我雇了两个船夫两个下人,老实说,呆在深宫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服侍我还真不适应。

我跳上甲板,回身看裴铮,他眉宇间仍有些纠结,仰头看我:“你不是喜欢策马闯荡江湖?”

我奇了:“乘船游江湖不行吗?难道……”我上下打量他,窃笑道,“难道文武双全,无所不能的裴相,竟然不敢坐船?”

裴铮一笑:“有何不敢?”随即步子一迈,落到我身边,我细细打量了他半晌,觉得他这坦然神色要么不是装的,要么就是装得太成功了……

船夫搭了板子,引那匹马上了船,我指着马说:“铮儿,马儿上船都没你这么犹犹豫豫。”

他肩膀一震,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叫我什么?”

我面上微热,低声说:“你不也随父君喊我豆豆,我就随他们喊你铮儿,不行吗?”

裴铮眼底笑意渐深,眉间却依然有些纠结。“这……着实让人受宠若惊啊……”

我在心中默念“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咳咳,你习惯就好啦……”我态度自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我这高度仅及他胸口,这拍肩的动作做来实在有些刻意,便改为拍他的手臂。

“船夫,开饭了!”我喝了一声,转身便要溜进船坞,裴铮却拉住了我的手,悠悠道,“豆豆,且等等为夫啊……”

我往回扯了一下,没能挣脱,反而被握得更紧,像是嵌进了他的掌心那般合贴。“那,那就一起吧……”

“不要脸”,不是一件急于求成的事,我这么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