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儿墨因为此事对这个表兄既恨又厌,五年后,也就是如今,莫儿墨韬光养晦兵强马壮,要再次南下寻清乾报仇之时,扎不兰曾经摆出一副重修旧好的姿态,主动要与莫儿墨重续当年之盟,莫儿墨却只给了他一句话的答复,说:“豺狗焉能与虎豹同行?”

皇上——那个穿着明黄服色,看起来少年老成的男子正纹风不动的端坐在御案后,他两只白皙纤长的手扶着御案两端,目光则端正的对着案上的一摞折子,一动不动,看起来是正在认真揣摩康三元方才的一番话。

喊话的胡兵汉话稍带生疏,吐字却十分的清晰洪亮,显示出敌方的气焰还很强。他一连三天喊的内容是:“你们的皇帝不管你们了!想用我们伟大的莫儿墨国王的手杀死你们!但是,我们国王喜欢英雄,希望你们归顺他!”

当然这些都是谣传,但谣传显示出了涣散的军心,军心不稳是大忌——清乾国于是惨败的更厉害了。

不过,莫儿墨如今还是很规矩,甚至是越规矩了,景年虽然疑心他是在韬光养晦,然而也从内心希望他是真正的臣服了。

如此船将近源安郡时,景年在路上道听途说,听到了不远处有一个顺仪镇,镇上有一家专卖羊杂汤的小店,据说是家几十年的老店,做的羊杂汤天上有地下无,是全清乾的第一份,一时兴起,便要带康三元去品尝。

回头景年知道了,说:“成亲的事我已经告知他们了,唔,还有他们给你的信,不知在书房的哪个箱子里封着……”原来,康三元从小桃源寄的那封信早就有回信了,只不过回信被景年接着了,那信便夹在他那一摊的杂务书信堆里,从此遗忘……

如此又周转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只熟悉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小手,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句:“三元——”

康三元细细咂摸了一下,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感情这孩子我不仅喂不得养不得,还不能教导,那我这个当妈的要干什么呢?!

康三元简直不敢看自己的肚子,心中默默的祈祷能快点恢复“康三元”那个杨柳小细腰……一边又为被青布看到了自己这副丑样子而害羞。

景熙?!

霍顿对于这些话多的女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更兼认为她们乱打听自家侯爷的尊容就是冒犯,因此从不敷衍。而章大夫有些年纪了,人又尊重,除了吃饭或者晚上康三元请他来聚谈,他平日一般不怎么出房门,只在自己房间里读书,写字,偶尔出来溜溜,自然也不会和丫鬟养娘之类的女人站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这些。

康三元为此有些郁郁,更兼随着产期临近,康三元十分惧怕,潜意识中总觉得在这里不够有安全感——叫大夫抓药什么的,总是不很方便吧,万一大雪封山,出点事出去叫人也出不去……

康三元如今身体沉重,然而晚上睡觉还是喜欢侧着身子睡。因头一夜睡得晚,康三元第二天便起得迟,这一天她醒了现景年早起来了,正就着院子里的小炉子,颇为熟练的熬粥。

说者无心,听者不爽,景年的脸便有些拉下来,默默的起身弯腰拿起康三元的鞋子,道:“你是出去吃还是端进来?”

康三元到底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不能忍受每天只是闲聊做针线看蚂蚁上树,所以,这院子里栽花种草养鸡养兔子的事都全了,她尚觉得不满足,某一天还感叹过要是大壮小壮们在就更好了……

“不过,这样的美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也知道你们这里规矩甚多,尤其是高门大院里的规矩就更多了,这些不是我喜欢的,我也不乐意受那种罪,人活一世乃是眨眼之间的事,实在没必要自寻烦恼,受人家管制——所以,你细想想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如今我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明白要怎样做了”

便缓步到了院子里。

景年闻言依然不转身,复抬头望着天上的云霞道:“还能怎样,不过找个避人的所在,继续隐姓埋名罢了,待到哪一天世人都忘了我时,方是逃过了这一劫罢”

他说的“那两个”正是指的张齐和霍顿……这事其实不能怪他们两个,两个人原本就是景年直接从渝州附近的军营中调过来的,因此两人压根不知道康三元和他滚了床单这件事,只是知道自家的将军看上了这么个女子,要时刻不离的保她的安全——两个人自从在路上被康三元甩了一回之后,便乖觉的转入了地下,继续执行景侯爷的指示,后来惊讶的现康三元的肚子竟慢慢大了,两个人也不能断定这是谁的娃,因此,张齐在小桃源观察了一段时间,千里进京禀告景年康三元的新居所时,为保险起见,就将这条暂时隐瞒了。

幸好只是早上吐,还不至于十分影响自己的生活,只是,康三元将自己比银姐,总觉得自己吐的太早了点,因此,这天康三元去后山买东西的时候,便顺便去了后山那唯一的一家医馆把了把脉,确定这胎是正常的之后,才终于放了心——但是,她忍不住又问了那老大夫一句:“大夫,这胎如今可打的?”

只是,随后西北战事又起,明泽的这些暗中的猜疑便暂时放下了,又一心的协助景年,盼望着能早日战胜西北的强敌——西北的蛮人一直是清乾国历代帝王的心病,倘若处置不好,很有亡国的危险,所以,猜疑也好,争执也罢,诸务先都放下不提,举国一心抗敌是要大事。

康三元见他急切欲去的样子,知道卖东西要赶早,便又道谢说没有,阿离这才快步的走了。

原来这城的背后是插天的青山,这青山延伸了一脉直到城内,山陵起伏,房舍人家便藏在这些起伏的褶翦内,到处是葱茏的绿树,叫不出名的繁花,更兼半山坡上有望不到边的桃树林,松树林。此刻桃花是没有了,远望只有深浅浓淡的一片绿,夹杂着火红粉白的山花,耀人眼目。

这已经是夏风第二次问她了,康三元看着夏风墨黑的眸子中含着的微微的期待和紧张,忽然有些释然的觉得——大概是自己一直在误解他,他也许从没有生过别念,可是如今,自己又怎么有脸跟他回江陵呢?

康三元自和霍顿回步云街。

银姐听的一手拿针一手拿线,原模原样的愣了半晌才道:“这事往后可怎么处呢?”

夏风身上的伤,如今因为两个人都闲了,康三元这才看出来。

一边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

小孙福猛见到家里多了这么两个高大的叔叔,一时有些怕生,一直端端正正的坐在康三元和银姐之间,只好奇的不时偷偷观望两个人。

其后的这段日子里,便一直是等待和煎熬。

康三元简直不敢相信,她看了看被子全在宋崖身上,自己无可遮挡,便愤怒的转身到地上摸索自己的衣服,摸了来也分不清是谁的,胡乱先套在自己身上,一边压低了嗓音道:“你,你你,昨晚是不是生了什么?!”

不过如今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她很沧桑的望着铜镜内那张涂满了胭脂的脸,悲怆的想:三元,如今就靠你自己了——

康三元一时愣神,因为她想起了宋崖那晚所说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

宋崖闭着良心的眼睛郑重的道:“你去了便知……”这话说得连边上的夏风都有些信真了,康三元望了望夏风,见夏风也面带犹疑之色。她便不再心疑,转身就往兴阳街的方向赶。夏风便拱了拱手,和康三元一起并肩而行。

就比如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有钱人,偶尔想吃个豆面煮地瓜秧?

暮色朦胧,房里没有掌灯,远天是一片铅色与红色夹杂的暮云,间或有几只归鸟,从窗前一掠而过,叽叽喳喳的叫几声,显然是呼朋引伴,急切欲归巢。

康三元想这大概是夏风所说那个表妹,然而这么早送表妹一人回家?似乎也颇不合情理。

这是初见,初见景年对明月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觉得心下微微不喜。

而明月如此一意妄为,惹恼了景年,倒是大事了。景年必会通过明月的举动,来揣测自己的意思,明月不服自己的管制,必将导致景年对自己生芥蒂,至而存不满之心,这并不是自己所希望的。

康三元被他的目光神情一吓,已经飞快的抽回手去了,此刻她红着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夏风见她尴尬的模样,目光露出歉意来,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银姐又拿出话梅哄他不去,小孙福吃着话梅,十分不舍的眼睁睁看他元姨和表哥去了……

宋崖和张大人交谈了几句,张大人便带着院子里的几个人退出去了,这里孙大哥等人想送,宋崖却回身对众人一摆手,又走到康三元近前道:“吃了饭就快些歇着吧,你头上的伤我已经给你敷了药——”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一个小玉瓶,道:“此物外敷,每日三次,疗外伤最佳——”递给银姐,又对众人道:“我有事,大概一两日后才得回来,以后若有事,只去衙门找张大人便可——”

她听到周围有几个男子在议论,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先说:“我看,就将她扔在这里,晚上野物多,省的我们动手,日后对出来就不好了——”

她在亭子内踱了一圈又向西街望,这一望却吓了一跳——

银姐与康三元在院子里分头洗菜切菜,孙大哥和吴小山还在铺子里盯着,小孙福还没下学。那几只大狗不时的蹭过来,闻闻康三元的裤脚,或者衔一衔银姐的裙边,康三元一边切菜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消化宋崖是景年的事实。银姐也一样,康三元已经和她说了实情。银姐此时有点神不守舍,常常是端起水瓢来却忘了舀水,菜放在案板上又忘了刀放在哪里,整个一个举止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