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一摸肚子,末了便转身去了正屋。

康三元两人本是要留阿九一家一起吃肉赏花的,阿九见景年一副要拆了炉子深刻研究的模样,便好心的替他将羊肉洗净了,又按景年的说法切成薄片,便抱着孩子一家子要回去歇着了,景年黑着两只手,挠挠后脑勺,很有歉意的用大桑叶包了一块鲜肉给阿青抱着,然后替他们开门送出了院子。

她这说的是实话,自从怀了身孕以来,她越来越馋了,简直看什么都想啃两口,食欲旺盛的吓人。

不过,康三元却似乎不怕聒噪,景年几次现她坐在匠人们堆里,与他们谈的甚是投机,偶尔向自己这个方向望过来,那神情是暗流汹涌的。

景年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背过身去,弯腰收拾自己的铺盖——他不是怕她,是怕她的聒噪。

景年原本从渝州追过来,一肚子火气的,这会儿真见了康三元了,那火气早就不扑自灭了,此刻由不得满眼笑容,上前一步立在康三元面前,热切而喜滋滋的审视着她。

洪度闻言,双眼却眯的更细了一点,声音也比刚才更冷了一些,又一挑眉问:“?还有谁来了?”

康三元看着阿离有滋有味的整理着自己的药田,又整理了一个小车子,专卖一些他自己编制的小玩意儿,比如小车子、小盒子、小花篮子等等之类的,编的很有异乡风俗的味儿,拿到后山卖给客居在此处的商人,倒也挺赚钱的,看的康三元也有些手痒——她不怎么喜欢坐吃山空的过日子。

因此,她想明白了之后,便主动的找明泽认了错,继而又解释自己私自出宫的缘故,只说:“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景年竟为了那么个卑贱的女婢折辱我,简直不将我们皇家的脸面放在眼里,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所以才忘了自己的身份,认真和他较了场气,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再不会这样行事莽撞了……”等语,这些话看起来是道歉之语,实际上却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的很好,她的意思是:自己之所以犯错,是因为“看不得景年无视皇家的脸面”,是因为“一时气恼,所以忘了身份,莽撞行事了”

康三元觉得阿离虽然是个读书人,倒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文弱气,这样生龙活虎的挺好,刚一见他时的那点书卷气的感觉,这会儿也冲淡无踪了。

车行缓缓,不时进入杨柳深处,俄而见牧童黄牛,俄而见负担而归的农人,不胜的乡村景象,安静如画。

她先还因听说景年已死而食不下咽,替他洒了好些眼泪,如今见自己意外的要怀孕,却急了起来——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怀上个孩子啊,这让她可如何自处,这孩子要是真的,她以后定要处处受钳制,再不能随心像意了……

夏风先是疑惑的看她,继而忽然明白了过来,脸上便现出了一丝落寞的神色,他望了一眼街上匆匆的人流,继而又低头看着康三元苍白的小脸,这才慢慢的道:“三元,你是不是听说了西北之事?——这传言已经有些日子了,只要皇上没有新的旨意下来,便还不能武断这传言是真,是以,你只可信其三分——”

如今她一个人左思右想,却再也想不到是药物的作用,找不出原因,只给自己下了个禁欲过久,饥渴难耐的定论,因此也更加的羞愧不安,更对宋崖也有了愧疚之心——宋崖对自己之情,如今看来已是显而易见,自己没打算嫁给他,却还和他滚了床单,岂不是要增加误会,更增加他的失望和伤情。

第二天,街上就风传了一个新消息:我朝的大军后退了五十里,沃野千里的骅溪六州全丢了。

这话猜忌的成分多,且,康三元自己也知道是自己多疑的老毛病又犯了,因此,这话只能烂在心里,她万万不想说出来。

这下,自己的名声怕是更不好了,又一件新鲜的八卦出炉了……

康三元听了夏风欲言又止的半句话,便知道他可能又是办差刚回来,那自己的事他可能并不知情。而从他后半句话看,他如今是已经知情的了。

她小心的查看了一下被窝里的宋崖——宋崖只有胸膛是裸的,而自己,自己是全的,只剩了个小裤衩……

虽然康三元不喜欢当众洗澡,但,她也确实该洗洗澡了,于是毫不挣扎的任人摆布——几个丫鬟对她的态度很感意外,所以,看她的眼神均有些好奇……

又行了一段,前面山坡仿若云霞的花海已经渐渐在望,果然是个好地方!

他自己则一脸火烧火燎的坐在轿子内等待,眼看着那跟随到了汤团铺子前抱拳说话,正在低头吃面团的康三元和夏风都吃了一惊,康三元又露出了她那种万分惊诧的圆眼睛、圆嘴巴表情。

宋崖离开康三元的家,天上阴云密布,连颗星也没有,银姐送了他一只两个拳头大的灯笼,刚刚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地面。宋崖提着这小灯笼,心里既轻松又有点不是滋味的走出了康三元的家。

于是,她挪挪脚,不确定的道:“侯,侯爷,你从京城来一路可吃饭了?我一会儿要去买菜,要不,你去步云街我那里一起吃晚饭?”——

她自从被绑之后,对四只看家护院的猎犬视若掌上明珠,与卖肉的张哥儿悄悄说好了,叫他每天傍晚时送四斤肉骨头到步云街,别人若问,只说是送排骨……康三元觉得自己拿鲜肉喂狼狗,其行为仿若横行乡里的老财主所为……

所以,及至于后来父亲娶了林夫人,情况就好了很多——两人是志同道合的之人。

明月公主自然知道,但她偏要装糊涂,将副官打回去,说:“并不知这个糊涂副官说些什么!还请侯爷另遣明白人来——”

戏唱的实在很好,夏风一走开,康三元便听住了,由于戏文的内容十分的缠绵,所以也逗引起康三元一腔的思春情绪,她在这种情绪中,看到夏风从人群中走来,时而微笑,默然不语的望着自己,更觉得此情此景,好到了十万分里去。

一时吃过了饭,天也才刚刚黑透,一轮明月已经开始冒头,康三元因为在饭桌上听吴小山眉飞色舞的形容了街上的热闹和下河里看戏的人有多多。她便忍不住心痒痒,今晚也想出去看看。

宋崖在半明半暗的车内端坐,揽着康三元,见她睡了,又伸手摸索着摸了摸她的手——摸到了许多小口子,康三元在睡梦中呻吟了一下,宋崖连忙轻轻的抽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寒起来。

继而香气渐远,一片环佩叮当声中,似是几个人渐渐远去,康三元绝望的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听到一阵小而快的脚步声渐近,身子又一次被人架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孙大哥在一旁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康三元只好将以前告诉银姐的那个版本的解释又搬出来,稍加改动后,告之众人。众人听了都咋着舌,这个说:“唉吆,看不出原来你们是假夫妻啊——”那个说:“啧啧,如今也算好了,他既是个有钱的主儿,哪能忘了你的恩情,人家拔根毫毛恐怕也比咱小家小户的腰粗——”也有人问:“他家里是做官的吧?我看那身穿戴,家里至少有个几十万两银子家私不在话下……”等等不一,康三元少不得掩去实情一一稍作解答。

夏风闻言先一怔,转而微微一笑,也看了宋崖一眼,抱抱拳。又走近一步,对康三元笑道:“我有事,要先去了——”说着忽然现康三元额角有一点颜色印子,便捏起袖子一角,欲待替她擦拭,还没触到那印子的边角,旁边忽然伸过一只玉白的手,蜻蜓点水的一架,便听那手的主人言简意赅的道:“这位公子好走,不送”

虽然今日天气暖和,但偶尔风过,还是有一点春寒,康三元与银姐坐在堂中一边整理账务,一边说些闲话。

腥风血雨都过去,尘埃落定之后,败落的诸位皇子气愤不过,纷纷在外散布谣言,说——先皇与明夜之死,皆是当今皇上与太后所为,如此等等,种种诽谤不一。

过了初五之后,康三元便在家闲不住了,她惦记着彩绘瓷器没有多少存货了,便每日去铺子里的楼上继续画,以免到时候手生了,要的人又多,再砸了招牌。

眼中看着明月这副暗暗咬牙切齿的模样,忽然不能明白自己以前怎么会喜欢她?难道,她是长大后才变成这样的?因为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外,见她也只是逢年过节进宫的时候,所以对她的印象还只是保留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十四五岁时的明月,虽然也是颐指气使的,但还不使人讨厌,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娇蛮的小姑娘。

开了院门,只见康家小院里雪白一片,院子里的积雪没人脚踝,小灶房更像是被积雪埋了,低低的伏在雪堆里。两人一步一滑的趟雪走到堂屋门,康三元费力的开了门,一进去,冰冷潮湿,显然是多日不住人之故。

长公主明月的长相,有些像林夫人,一样高挑的身架,白净的皮肤,柳眉凤目,眼角眉梢稍带着点嚣张,这点又像明泽。样貌上来看,明月并不是十分出类拔萃的,甚至居于林夫人之下,但她行动带着点天然的傲气,便将这容貌升华了一层,有点需要仰视的意思。

康三元洗菜,笑眯眯的看着堂屋内正在陪客的王冕知,心说这一世我要有这样一个懂事的亲弟弟该多好啊,却不妨王冕知也正望过来,两下里一对,便见王冕知在灯光下红了脸,微笑着转过头去……

这时张钰从怀里拿出一卷黄纸来,展开一一的念道:“属下与张方遵从侯爷的指示,已经将这位康姑娘的日常所见之人列了张单子在此处。康姑娘在属下所在的这段日子里,每日日出即到兴阳街康大家具铺做买卖,日中与伙计小山、银姐或者孙大鹏一同进食,日落则与银姐一同回步云街的新家。这段时间内,共有五位媒婆拜访过康姑娘;另有南城区街坊邻居若干;青年男子,则只有其堂哥康望福和邻居渝州府衙役夏风各拜望过五次……”

银姐在听完康三元提纲式的讲述之后,问了一个女人最关心的问题:“三元,你和他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两个孩子对这个只闻其名、不大见其人的大哥比较陌生,进来只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一一回答了景年的问话,景弈便在景年对面椅上端正坐下,而较年幼的景祺,则靠在林夫人怀里,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打量景年。

由于连日来下雪,大街上积雪来不及清扫,便被过往的车辆压成了冰水,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康三元穿了一双自己改良过的棉鞋,一步一滑的走到家门,见孙大哥穿着笨重的黑棉袄裤,正在门口清理积雪,见她回来,擦擦汗笑道:“这路上底下的雪都压实了,刚刚一个路过的在这门前摔了一跤,这会儿有空,我赶紧清一清”康三元笑道:“这几天天就没晴过,这个冬天怎么这样多雪?”孙大哥闻言疑惑的道:“往年这个月大雪一封门就是十几天,三元妹妹你不记得了?”康三元闻言方意识到自己是拿上一世的冬天来比了,不禁有些伤感,忙对着手呵了口气,笑道:“我竟忘了,银姐回来了么,我买了鱼,还有一坛杏花酒,晚上我们大家也喝点暖暖身子。”

这样,三天之后,银姐和孙大哥便收拾了些衣服被褥等物,搬到了康三元在步云街上的宅子里。宅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大队的人马似乎是占领了官衙,官衙的方向一片火光,街上的人哭的喊的都有,乱纷纷的哄挤成一片,殷大人的生日想是过不成了……康三元没敢走康大家具铺那条街,在路上碰到了同样惊慌失措的银姐,夏风将两人护送到安全之地,便匆匆告辞走了。

瓷器很重,爬小山坡的时候车子走两步退一步,眼见上不去坡,康三元下死力推车子,累的满头大汗,忽听身后有人道:“哎呀,三元,怎么拉这么一大车回家?”康三元回头一看见是银姐,银姐三步两步赶上来,也伸手帮她推车,小伙计在前面赶着骡子,好容易将车子推进了院子里。

康三元如蒙大赦,赶紧推门出来,只见清冽的月光下,宋崖一手持弓,一手拎着两只黑乎乎的东西,正站在院子里。

不过,她转而又想到别处,生出忧虑来,皱着眉头道:“洪度,黛山离上珈山远不远?太尊长公主在上珈山一带可建了汤沐浴场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敢靠近么?你还是给我制一粒解药的好——”

耳中听到院子里仿佛打了群架,不时有各种哀叫声传来,康三元将自己的晚饭都呕了出来,喘吁吁的蹲在灶房门边向外一望,今晚是个黑沉沉的阴天,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分辨出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几个黑影中闪转腾挪,康三元回身将灶中燃烧的木柴扯了一根,照了照院子,看到宋崖正一脚一脚的将四五个大汉踢倒,便放了心。

宋崖末了指点说:“明日将画拿到裱糊铺子里裱好,再拿到墨云轩去卖,要价三百两纹银即可——”

吴小山年龄虽不很大,但很活络懂事,此刻便不多问,只是自己动手将院子里晾晒的,上过漆的桌椅板凳,一个个小心的托着底托到东屋里摆放下,天又阴下来了,以防夜里有雨。

景年躺在榻上,听御医说这伤复不是小事,要至少养个三五个月,不禁又急又后悔,尚云摩明褚等人来望了他几次,见他看见自己,都是一副毫不隐瞒的恼怒,便都纷纷忍着坏笑和声相劝。

景年再三的嘱咐大夫:脸上的伤一定不能留疤!

大夫很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