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非常想说,只是忍住了——她还想问问夏风,为什么燕州那群人会找不到殷姑娘?

张齐闻言先道:“正是这样才好,侯爷也正是这个意思。姑娘不必我们工钱,办好了这件差事,侯爷自然有重赏的。”

康三元在车上一见,心中顿时不知是何滋味,在离大门几步远的地方跳下了车,又悲又喜的走过来——

更加的心如死灰。

这里的窗户颇高,康三元搬一张椅子踩着,趴在窗棂上,将窗户推开两指宽的一道缝,便将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与康三元揣测的不同,折里既没有荒山,也没有土匪模样的巡逻人等,只在自己所在的这房子门前站着几个守门的下人。

他今日才得了空,忙忙的来看康三元,见康三元神色不像平日一样欢欣,便笑道:“我今日带你到一处好玩的去处散心,你可愿意?”

他的关于康三元和小黑脸夏风的猜想很快便得到了应证。

她靠在铁门上,不安的仔细琢磨他那一句“久生爱慕之心”——久生?多久之前呢?自己可千真万确没有看出来啊……

康三元见他颇为感慨的模样,心下诧异,便道:“可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那件事,应该没有关碍了吧?”

夏风便在暮色中一样一样的告诉她,什么花喜什么样的地界,什么菜蔬该如何调理,继而会讲起他在异地看到的奇花异草,许诺下次再去一定替她弄些回来——总之,这一个月康三元过的仿若在云纱笼就得梦里,觉得哪里都好。

有些事,还是女人看的透彻,就比如自己的生母刘夫人,记忆中,从自己记事起至于十三岁,母亲从未教导过自己要显身扬名或者忠君报国之类的。

自己与景年之间的旧事,只有当年刺他的那一刀实在不好解说,后来自己以为他死了,又和柳承谟有了那些事,他一定尽知了,他所以有意冷淡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事而已。

康三元闻言顿觉心中扑通一声,然后便是全然的放松。不过随即——她连鬓角都红了,不好意思的摸摸衣襟道:“哦,原来是你表妹——”

说着便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又将布料拿给康三元看,康三元见颜色都是娇嫩鲜艳的,正适合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春天穿,便笑赞银姐好眼光。银姐笑道:“你再看看那块可合意?”康三元便抽出底下的一块,是一块雨过天空色的细棉布,因质量上乘,摸起来柔软舒适,便又笑着点头。一时又想到刚刚在亭子上所见,康三元不禁面带忧色,踌躇着道:“银姐,要不还是你替我送去吧,我,我又有点烧——”

宋崖又轻笑了一声道:“你奔波了一天,想也累了,我便委屈些,你且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路还长得很——”

她终于被歪放在了一处柔软的地面上。

宋崖在康家吃完了饭,也没有多留,只喝了碗茶便告辞了,走到大门,他忽然又回身,一脸认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托在掌上递给康三元道:“啊,我适才忘记了,这是在京师时别人送我的,我记着你好收这些,就替你留着了,你看看可还合意?”

康三元立在小书房门口,看着他一脸万分真诚恳切的神情,细想以往,虽然他以前对自己隐瞒真相,但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他好指使人这一项可厌,但有时又还有一二点可取之处,怎么说也算自己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伴儿,有互相扶持的情谊——虽然自己明显是最劳苦的那一个,但这种稔熟之情却是不好抹掉的。

这样想着,她怨愤的抬头环视了一圈,忽然现对门的兵器行,也正是一片蠢蠢欲动的寂静——微风吹动帘拢,各个窗扇后似乎有许多挤挤挨挨的人头若隐若现……

那说自己是——是个姓景的…以前骗了她,如今自己回来——想,想娶她,景年摸了摸脑袋,她肯么?他心里很没底……

奈何林皇后一生不得宠,皇上迫于母威,勉强的和林皇后生了两个孩子——明月、明泽。便再也不进林皇后的寝宫了。太皇太后见明泽生了出来,便觉大功告成,也就不管自己的儿子宠哪个女人了。

两次王冕知都是同一帮同样年轻的学子在一起,看样子是刚从书院回来。这些年轻人显然都是新科的举人,在街上边走边纵情谈笑,康三元看着这情景,脑海中不由得冒出八个大字:“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景年闻言微微一笑道:“公主多虑了,在下虽不才,倒也不至于为了公主一句话而置天下于不义的境地,就是公主后来所为,在我看来,也不必为此心怀愧疚,这方是公主作风。至于其他,公主有雅兴谈,恕在下无暇听尔”

想到这里,他忽然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露出痛苦而愤怒的神色来。

康三元还惦记着新宅子里的狗狗们没人照管,银姐便让孙大哥替康三元去喂狗,小孙福一听也要跟去,于是一大一小一个抱着热馒头,一个抱着一大盆热菜,趁着天色还未全暗下来,父子两个回步云街喂狗——过年了,狗狗们也要吃好点。

景年把玩了一下酒盏道:“微臣一介寒门,怎敢有觊觎公主之心。再者,微臣如意与否还在其次,若公主因此而不得欢颜,岂不事大。是以还请陛下宽恕。另择佳配与公主才是正理。”

赶到王大婶家院墙外,便听得里面一片欢声笑语,看来街坊邻居的都在,大门也大敞着,康三元和银姐进去,果然挨挨挤挤的一院子人,都是听说了王冕知回来,过来看热闹道喜道贺的。送喜报的衙役还没走,在院子里站着与众人说话,一片热闹哄哄的景象,康三元心里高兴,一边打招呼一边穿过人丛,便见堂屋里,王大婶正拉着王冕知的手在哭,虽不是大声,但看起来悲痛非常,满面泪水。

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十分大度之举了。且也算见解深刻。

康三元也躺下来,吹熄了灯,见问,知道银姐早晚会跟自己谈此事,便道:“应该不会回来了——我和他之间有些瞒人的事儿,你等我慢慢告诉你你就明白了……”

正说到此处,忽见大门内走出管家杜升,慌慌张张的抢到景年马前,禀道:“公子,不好了,您快进去看看,夫人她忽然晕倒了,家里的大夫叫请您快来——”

自朕面南登基以来,原意励精图治、福泽天下苍生。奈何林氏外戚篡权,屡屡干预政事,败坏朝纲,使朕之志不得自舒,韬光养晦一载有余……幸天赐朕以忠臣爱将,如镇远大将军景年者、京都御史刘林者、中书舍人王陵者、轻车都尉相和者、楚州节度使刘敏山者……值此危难之际,置自身危难于不顾,助朕剿灭乱臣贼子,匡扶社稷,朕心甚慰。内中犹以镇远大将军景年最为不易,以重伤之身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其忠义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实是天降上卿与我清乾,朕为褒奖他忠勇义智,特赐景年镇国侯封号,享亲王礼等等……

搬到新家,康三元心绪好了许多,当天晚上和银姐一起上街买了许多肉菜,回来两人说说笑笑的在新灶房整治,晚上孙大哥、吴小山关了铺子也来了,小孙福也跟了来,一大家子团团围坐,吃了个团圆饭,算是贺乔迁之喜,康三元特意留出两份饭菜,叫吴小山和银姐分别带回家给妹妹和公婆吃。

夏风皱眉看了看街上道:“现在乱的很,怕是不好寻人,不若我先送你回去”

想到这里,她掀开自己的被筒,跐溜一下钻进去,蒙住头,一声也不吭了,宋崖却不肯就此罢休,他隔着被子,声音不带感情的道:“娘子,你这是又梦见了何人啊——”

康三元连忙站起来想说:“不,我要跟你一起去…”转而又想到,也许,他是要去方便的…恐不便跟随,便又坐下叮嘱道:“洪度,你快去快回,别走远了”

“唔”

钱家旺见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又听到她大喊,便随手掏了块油香的手帕硬塞进了康三元嘴里,也不躲避康三元的击打,轻轻松松的将康三元的双手反剪了,将人推倒在柴堆上。

康三元当此时,忽然十分庆幸宋崖是个避难的,外人鲜少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官人,且听夏风的称呼,显然还以为自己是个未嫁的姑娘……

宋崖抬眼观察了一会她的神色,放下茶杯,忽然好脾气的道:“罢了,你将那支小号的云中洗净了,将墨研的浓稠些,我将就写了罢——明日我还要出去,晚些时候回来”

先是将货物重新盘点了一遍,将好出手的挑出来,同吴小山一起,搬到院子里开始洗刷、修补、上漆,准备明日拉出去,走街串巷的先卖一卖,后天就要交租金了,康三元手头只有一两银子,她急得嘴角又要起泡了。

其后的许多天,宋病秧子一直古怪着,一会儿冷淡,一会儿客气,一会儿冷冰冰,一会儿又颇为温和有礼。康三元非常怀疑,他出去了一趟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宋崖宋病秧子此时看起来有些僵硬,脸上的神色似乎悯然,又似乎心事重重,眼神一晃又透出些些焦躁和凌厉,他看着哭的迷迷瞪瞪的康三元摇晃着向外走,手指捻着剑柄,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这个说:“你看到那姑娘捧的盆了么,啧啧,全是金子做的——”

这白纱布是宋病秧子自己缠的,虽然王大夫嘱咐过康三元,宋病秧子的伤得一天一换药,但康三元最近忙于赚钱,连煎药的活都常常忘记,这个换药——第二天换过一回后,就再没替他换过。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车子在动,康三元才醒过神来,现堂哥已经在走了,而衙役们也散去,她偷偷的回望了一下,现那个小黑脸走在最前面,也并没有再回头。她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是以,收拾罢碗筷之后,她一边看着宋病秧子喝药,一边打量他的气色,琢磨解药的事,宋病秧子喝完药,将碗递给她,似毫无觉察的道:“你现在去将昨夜那位王大夫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正好康三元端着熬干了的猪板油肉干进来,见状便道:“宣纸我买了三张生的两张熟的,我想你病着,工笔太劳神,不若写意的画起来快。所以多买了生宣。笔是云中的,有大中小三号,你看看够不够?”

康三元见小孙福爱吃,便又拿了两个放进灶膛里,将火点着坐上水壶烧着,然后走过来说话,见宋病秧子和银姐一家一来一往的,谈到竟十分欢洽,不由得好笑,走过来便听孙大哥说:“我先看看房子吧,得掌个火把到房里看”

半夜时分,康三元被雨激醒了,她现在做梦还是一直梦见上一世里的生活场景,因此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十分的迷茫,反应了大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清乾国边城的一间小破屋里,而屋子漏了雨,正一滴一滴的滴到她的脸上。

她心里鄙夷了一下,依旧大哭不撒手,阎王另一只自由的脚急的搓来搓去,道:“不然,姑娘提个要求?只要不是将你送回原身,其他都可以,因为,呃,你的原身已经撞做几段了,若还能活,是挑战人间的接受度……”

到了晚饭后,在康三元和银姐的极力安慰下,银姐公婆脸上的忧虑才逐渐消失,到了他们要回去的时候,已经高兴的开始猜起男女来了——康三元和银姐一再留老两口住下,他们执意不肯,老两口的固执是出了名的,孙大哥便雇了辆车,送他们回了南城区。

临走前,银姐的婆婆告诉康三元说:“大姑娘,你有些日子没回老宅子了,前些日子雨多,昨夜里我半夜听到轰的一声,不知道是什幺,今儿早上出来看,原来是你那三间主屋倒了,你瞧,我一来只顾着说银姐的事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不知你那屋子里有紧要的东西没有,多亏你搬出来了,好好的怎幺就倒了呢,还有你院子里那棵老梧桐,那还是你娘种下的,也黑了半边,昨夜里也没下雨,倒像是被雷劈了……”

康三元是有些日子没回老宅子了,宅子里也没什幺东西了,但她自思那宅子经过自己的整治之后,还是很牢固的,不会这幺容易就塌了……难道,恐非吉兆?

康三元为之有些郁郁,到了第二天上,街上便传出了一条新的新闻:景年,景大将军,在西北退败的途中剑疮作,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