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才得了空,忙忙的来看康三元,见康三元神色不像平日一样欢欣,便笑道:“我今日带你到一处好玩的去处散心,你可愿意?”

自从牺牲了彩盘子骗来那一吻之后,康三元防他简直像防贼,等闲不走近他三步之内。宋崖不由得肚里苦笑——天知道他并没有一丝轻薄之心,如今生生被康三元逼成了采花大盗的形象。

她靠在铁门上,不安的仔细琢磨他那一句“久生爱慕之心”——久生?多久之前呢?自己可千真万确没有看出来啊……

康三元见宋崖扫了一眼小几,目露伤痛之色,心中不解,一边说:“那,景侯爷,你先坐坐,我去拿些茶来——”一边快步的走到楼梯旁,蹬蹬蹬蹬的几步下去了。

夏风便在暮色中一样一样的告诉她,什么花喜什么样的地界,什么菜蔬该如何调理,继而会讲起他在异地看到的奇花异草,许诺下次再去一定替她弄些回来——总之,这一个月康三元过的仿若在云纱笼就得梦里,觉得哪里都好。

这才有了景年之父景权的兵部“玉尚书”称号。

自己与景年之间的旧事,只有当年刺他的那一刀实在不好解说,后来自己以为他死了,又和柳承谟有了那些事,他一定尽知了,他所以有意冷淡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事而已。

夏风似也有同感,便斜过身子看了一眼戏台——戏台上渐入佳境,一个柔美娇俏的小旦正水袖轻扬,欲涕欲诉的与小生话别,那小生白面傅粉,青衫白袖,围着佳人走了几圈,便满面不忍的拉住了小旦的手,对涕对诉,十分的缠绵难分。

说着便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又将布料拿给康三元看,康三元见颜色都是娇嫩鲜艳的,正适合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春天穿,便笑赞银姐好眼光。银姐笑道:“你再看看那块可合意?”康三元便抽出底下的一块,是一块雨过天空色的细棉布,因质量上乘,摸起来柔软舒适,便又笑着点头。一时又想到刚刚在亭子上所见,康三元不禁面带忧色,踌躇着道:“银姐,要不还是你替我送去吧,我,我又有点烧——”

前面有人喝道,很快马蹄声得得而起,车轮辘辘开始前行,康三元一边抽一边道:“别忘了大壮——”

她终于被歪放在了一处柔软的地面上。

“唔,就是你对面那家‘景氏兵器行’便是——”宋崖端起了茶碗,不徐不疾的道。

康三元立在小书房门口,看着他一脸万分真诚恳切的神情,细想以往,虽然他以前对自己隐瞒真相,但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他好指使人这一项可厌,但有时又还有一二点可取之处,怎么说也算自己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伴儿,有互相扶持的情谊——虽然自己明显是最劳苦的那一个,但这种稔熟之情却是不好抹掉的。

这里众人各自揣度两人的对话,都感觉其中必有深意,因此那看热闹的眼神更迫切了……

那说自己是——是个姓景的…以前骗了她,如今自己回来——想,想娶她,景年摸了摸脑袋,她肯么?他心里很没底……

明玳等人颇知其意,具按兵不动,只看景年是什么态度。

两次王冕知都是同一帮同样年轻的学子在一起,看样子是刚从书院回来。这些年轻人显然都是新科的举人,在街上边走边纵情谈笑,康三元看着这情景,脑海中不由得冒出八个大字:“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虽然以往他也不喜欢这些虚热闹,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年格外的不能忍受,于是脾气变得格外的大,动不动就火。明月公主冷眼旁观,早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筹划。

想到这里,他忽然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露出痛苦而愤怒的神色来。

平时不觉得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康三元才觉出一个人的孤单来。且值此佳节倍思亲,想起上一世里的爸妈弟妹,康三元忍不住伤心不已,除夕前一夜自己先趴在被窝里哭了一回。

景年把玩了一下酒盏道:“微臣一介寒门,怎敢有觊觎公主之心。再者,微臣如意与否还在其次,若公主因此而不得欢颜,岂不事大。是以还请陛下宽恕。另择佳配与公主才是正理。”

这两下里加起来,康三元渐渐觉出了压力——一个人画度太慢,不够卖的,客人要货,常常要预定才行,而康三元也便常常要熬夜绘制。

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十分大度之举了。且也算见解深刻。

这样一闹腾之后,大家也都乏了,小孙福已经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孙大哥抱他回房睡下,自去各处检查门窗,收拾些杂物。银姐和康三元一起喂喂鸡,把狗狗们的狗舍铺厚一些,在大狗们的肉粥里多加了些碎肉,有这些狗看家护院,人确实放心多了。

正说到此处,忽见大门内走出管家杜升,慌慌张张的抢到景年马前,禀道:“公子,不好了,您快进去看看,夫人她忽然晕倒了,家里的大夫叫请您快来——”

冬天夜长,康三元想出了一个解闷的法子,便去自己卧房里找了几本故事曲折热闹的书本子,回来坐在炉边讲给大家听,讲了一回之后,大家竟都爱上了,晚饭后听她讲书便成了固定节目,连吴小山也每晚来听一回,方回铺子里守店。

搬到新家,康三元心绪好了许多,当天晚上和银姐一起上街买了许多肉菜,回来两人说说笑笑的在新灶房整治,晚上孙大哥、吴小山关了铺子也来了,小孙福也跟了来,一大家子团团围坐,吃了个团圆饭,算是贺乔迁之喜,康三元特意留出两份饭菜,叫吴小山和银姐分别带回家给妹妹和公婆吃。

难怪人说渝州城之繁华,仅次于京城,如今看来果然人烟富盛,康三元一边游玩一边感慨,人群忽然莫名的剧烈骚动起来,哗的一声,纷纷冲康三元所在的方向挤过来,康三元此时是站在一处悬于河面的凉亭之上的,位置比较低,在一片喧哗声之外,便听见隆隆的马蹄声自南面而来,俄而见压地黑山一般的一队巨大的人马长龙,从南面黑暗之中,轰隆隆的逼过来,逾行逾近,在步云街口一个转弯,直直的奔官衙的方向去了。

想到这里,她掀开自己的被筒,跐溜一下钻进去,蒙住头,一声也不吭了,宋崖却不肯就此罢休,他隔着被子,声音不带感情的道:“娘子,你这是又梦见了何人啊——”

宋崖又到院子里将木门拴上,回来端进一盆水来,开始擦拭桌椅板凳,面色沉静,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

“唔”

这话未说完,只听空气中风声响过,砰一声,钱家旺头上已经挨了一劈柴——是康三元没经过这场面,被钱家旺强握了小手,立即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劈柴砸向了钱家旺。

康三元当此时,忽然十分庆幸宋崖是个避难的,外人鲜少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官人,且听夏风的称呼,显然还以为自己是个未嫁的姑娘……

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先是将货物重新盘点了一遍,将好出手的挑出来,同吴小山一起,搬到院子里开始洗刷、修补、上漆,准备明日拉出去,走街串巷的先卖一卖,后天就要交租金了,康三元手头只有一两银子,她急得嘴角又要起泡了。

她低头用牙齿将棉线咬断,再抬头,宋病秧子也缓缓收住身势,看来要中场休息了。正好可以试试新衣,不合适的话,她现在就可以改过来。

宋崖宋病秧子此时看起来有些僵硬,脸上的神色似乎悯然,又似乎心事重重,眼神一晃又透出些些焦躁和凌厉,他看着哭的迷迷瞪瞪的康三元摇晃着向外走,手指捻着剑柄,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康三元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内容不外乎两句话:“公主快到了?”“嗯嗯,应该快了!”八卦内容很没营养。

这白纱布是宋病秧子自己缠的,虽然王大夫嘱咐过康三元,宋病秧子的伤得一天一换药,但康三元最近忙于赚钱,连煎药的活都常常忘记,这个换药——第二天换过一回后,就再没替他换过。

正走着,忽见前面来了十几个衙役,好像都带了酒,有几个还面带红光步履不稳,见了康望福,都围随过来拍他的肩,笑哈哈的打招呼,一个说:“康兄,兄弟们叫你去吃酒,怎的不去?”另一个道:“这个小娘子是嫂子?”乱哄哄一片。

是以,收拾罢碗筷之后,她一边看着宋病秧子喝药,一边打量他的气色,琢磨解药的事,宋病秧子喝完药,将碗递给她,似毫无觉察的道:“你现在去将昨夜那位王大夫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他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卖光了?”

康三元见小孙福爱吃,便又拿了两个放进灶膛里,将火点着坐上水壶烧着,然后走过来说话,见宋病秧子和银姐一家一来一往的,谈到竟十分欢洽,不由得好笑,走过来便听孙大哥说:“我先看看房子吧,得掌个火把到房里看”

这个院子加上小灶房,本来有四间屋子,东南西北各一间,呈四合院的模式,只可惜西屋已经旧的塌掉了半个屋顶,所以现在能住人的只有堂屋和东屋,堂屋较宽敞,所以从中间隔开,里面一间是宋病秧子的卧处,外间吃饭。她自己住东屋。

她心里鄙夷了一下,依旧大哭不撒手,阎王另一只自由的脚急的搓来搓去,道:“不然,姑娘提个要求?只要不是将你送回原身,其他都可以,因为,呃,你的原身已经撞做几段了,若还能活,是挑战人间的接受度……”

她现在满面热汗,怎能被掀盖头,于是,她连忙用两手按住盖头的两边,便听周围众人一阵哄笑,身边也有一声低笑。

康三元按着盖头,不知怎的,却忽然觉得浑身一阵软,她晃了晃,感到丹田里有一股燥热正冉冉上升,渐至四肢百骸,热的人全身痒软,只想找个什么去靠一靠、蹭一蹭,这时,她感到那只没大有温度的手又握住了自己的手,于是死命的抓住,道:“我,我有点晕,我得喝点水……”

说完便四肢无力,一软,靠在那四当家的身上,周围又是一阵骚动,夹杂着哄笑,便听那大当家的声音道:“这么快就熬不住了,罢了,直接入洞房罢——”

天知道康三元现在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四肢又软又沉,且浑身燥热的只想扒衣服洗个凉水澡——

她在这种欲哭无泪的境地里,心里还是明白的,想,这是真的进了匪窝了,那碗莲子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