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略一凝神,便道:“新城主过两天才到任,这些现在倒还说不准——”正说着,忽听又有人在扣大门,银姐便笑着起身去开门,一边说:“可能是小山受不了冻回来了——”

景权当年在朝中有个外号,人称“玉尚书”,白面长身,言谈修雅,丰姿威仪,是有名的美男子,太皇太后甚喜之,便将自己娘家外甥的女儿,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林大小姐配给了景权做续弦。

银姐弯腰笑道:“我怕指出来夏捕头再羞了,还是让他去吧,哈哈哈——”又道:“夏捕头是个稳重人,从没见他这样过的——”

一个丈夫失踪的年轻女老板,且还挺会赚钱——也是很惹人眼目的……

楼上是个小茶楼,生意不景气,这几日正好要盘铺子,康三元便将房子赁了下来。将两间屋子打通了,重新装修成干净雅致的紫檀色,靠墙设了几架多宝格,将彩绘的盘子、瓶子之类的一套套参差有致的摆在多宝阁内。在最里面又隔出了一间二十多平方的小书房,作为绘制瓷器的场所,一应摆设俱全的。

半夜时分,冻的抖索索的康三元裹着被子,爬上了宋崖的床…这屋子想是年久失修,半夜窗户老是卡啦啦的响,间或床底下、墙角根不断传来莫名其妙的噬咬声,听的康三元心惊肉跳、辗转难眠,终于按捺不住,裹着被子,赤脚爬到了床上,小心翼翼的躺在了宋崖身后。一边轻声道歉道:“洪度,对不住了,先挤一晚吧地下有东西……”

康三元闻言放了心,拖着包袱,磕磕绊绊的走过来,立在宋崖旁边,也看了一眼山下薄暮的流云、淡青的雾霭,粗略的道:“雾下的这样浓了,远处那条白的是渝水河么,我们离城区竟这样远了,晚上还赶得回去么?”说着忧虑的叹了一口气。

康三元穿过来之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精神食粮的匮乏,好在她要求也不高,基本上有书读就成,所以,这些书本子甚合她的口味,枕边簸箩里,常放上两卷……

门口的黑影见她抬头,踌躇着动了动,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弯腰走了进来。

店主人见她飞快的又赶了回来,依旧波澜不惊,和风顺雨的道:“画是好画,可惜不是名家手笔,小娘子对这个价位可还满意?”

康三元一边思索着,一边瞧着他静立深思的样子,忽然心痒痒的想起一诗来:

她一直是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虽然她没意识到,这种生活态度使自己的心思过于粗糙了些。

康三元最头疼的是量衣服的尺寸,银姐手把手教了她好几个晚上,她才终于了悟。

上了坡又习惯性的回身看了一眼,王大婶家的门还是开着,月光影影绰绰中,那细弱的白衣少年还在门站着,康三元便又挥了挥手。大步的往坡上走了。

小伙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算了算了,这些话我也不该说,被人知道是要砍头的,最近风声才松了些,大姐也别乱打听这些事,小心祸从口出。”说完就抱着膀子不理康三元了。

如果不是顾及到旁边的银姐一家,康三元都想蹲下来扯头了!

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将木车子歇在街边,自己则靠在车子上喘口气,她琢磨着自己得雇个人,车子实在太重了,康三元这副身子骨又单薄,实在拉不动了。

钱家旺望着门口,一时又有些失落,他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鸟儿已经飞走了。

小孙福果然乖乖的走过去,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两人一大一小,一本正经的说起了话,康三元忙着手里的活,又和众人谈的高兴,倒也没去留意他。

一时红薯熟了,康三元用火箸掏出来,拍掉了灰,用树叶包着拿到桌边冷着,喜滋滋的道:“好香,你两个我一个吧,你要不够,过会儿我烧开水时再替你闷几个”

宋病秧子似是没忍住大咳起来,咳完了,那手绢上便赫然多了一块血迹,康三元慌了神,她没有照顾重病号的经验,宋病秧子动不动咳血,她实在很怕他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忙起身跑到院子里,将井水净了一只碗,又盛了半碗水端回来,给他漱口。

康三元将手里的肉菜都拿到南面的小厨房,顾不得擦把汗就赶紧忙活开,先去院子里的井中提上半桶凉水,拿了只大木盆将菜叶子泡上,一阵风吹过,树下的宋崖咳嗽了一声,颤巍巍的起身,拄着拐杖进了房。

景年便不再问,在书房内踱了几圈,倒在一张躺椅内,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看了两眼,扔到桌上,又从怀里拿出一本,端详了一番,就着灯光,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嘴角渐渐地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小厮过来剪了几次灯珠芯子,景年对这书似乎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一动不动的歪坐在躺椅内,一个副官过来,给他盖上一条厚毛毯,他又看着那毛毯出了一会儿神,便见外面走进来通报的侍从,跪禀道:“侯爷,张钰、王方两个回来了,现在二门外候着——”

景年抬头,招手道:“领进来”一边说,一边坐正了身子。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这里,两个身上到处是冰碴子的小个子男子走了进来跪倒,一个叫:“将军”一个叫:“侯爷”,景年一挥手,截住了二人请安之言,直接的问道:“我命你们打探的事,怎么样了?”

张钰连忙禀道:“回侯爷,渝州地面一切正常,您命属下查看的那家人家,新近搬到了步云街,宅子是一个姓郭的客商出脱的——”景年闻言点头,又问:“左邻右舍都是些什么人?”,张方忙禀道:“这位康姑娘新宅子里还住进了孙姓的一对夫妇,并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这对夫妇原本是她铺子里的伙计。康姑娘新宅前面是步云街道,左侧是一户余姓的小商贩,一家三口,并一个积年老妪。右侧是一户秦姓的教书人家,只有父子二人。后院隔十几步远住着一户官府的衙役,姓夏,并两个年幼的妹妹及一对仆妇居住。”

景年再点头,起身转了个圈,末了又坐下,看着书本又问:“康姑娘每日都做些什么呢?都和哪些人来往啊?”

这时张钰从怀里拿出一卷黄纸来,展开一一的念道:“属下与张方遵从侯爷的指示,已经将这位康姑娘的日常所见之人列了张单子在此处。康姑娘在属下所在的这段日子里,每日日出即到兴阳街康大家具铺做买卖,日中与伙计小山、银姐或者孙大鹏一同进食,日落则与银姐一同回步云街的新家。这段时间内,共有五位媒婆拜访过康姑娘;另有南城区街坊邻居若干;青年男子,则只有其堂哥康望福和邻居渝州府衙役夏风各拜望过五次……”

张钰的单子很长很详细,景年听到这里便打住,问道:“这个夏风是谁?我以前可曾见过?”

张钰回道:“侯爷,不过是个衙役罢了,您就算见过又如何记得?”又翻了翻纸张道:“只有这些”一边的张方却道:“夏风似乎是那位人称四大捕快之一的夏捕头”

景年闻言沉吟半晌,嘴里喃喃道:“原来是他”打住不说,又问:“仇叔可好?”张钰便道:“还是老样子,墨云轩也离不开他,他倒想随属下来瞧瞧侯爷的,只是脱不开身”

景年听罢,又叮嘱了几句话,道:“辛苦二位将军了”,命人带他们去暂且安歇。他自己则在书房内徘徊了半晌,方回了卧房。

回想自己受重伤前后的种种,不由自主的便想到康三元身上。

那时候自己重伤在身,只望着一座孤零零的破旧院子便闯了进去,再也想不到这样的地方也是有人住的。

直到走进来一个灰扑扑的人,因为她身上那臃肿、破旧的衣衫,自己甚至没认出她是男是女,直到那个钱家旺要欺凌她,自己才认出原来她是个女子。

她倒是个神奇的,先一头撞在桌角,昏死过去,醒过来又拿砖头磕了一下,再晕死过去,从这两下的力度来看,任谁也得死过一次了,而这丫头过后竟像没事人一般,确实怪哉。自己也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冒着危险将她买下。

不曾想,这世上竟也有她这样别样的人。

总之,她总不大像这个世上的人,处处和别人不一样——无师自通的会那么多奇怪的手艺,连字也慢慢的自己认全了,还喜欢看——一般男子爱看的些传奇脚本,她的喜好也是与众不同的……

自己才走了几天?渝州城的媒婆就开始上门了?!这些老东西。这样想着,他又有些抓心挠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