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崖失踪两个月后,康大家具铺门前便有些妖佻的媒婆上门了。

夏风坐在一边听他们堂兄妹谈话,脸上带着些隐隐的笑意,态度自然大方,并不插言。

宋崖翻了个身,叹口气给她让出来一块地方。

石阶转了几圈,眼前又一次豁然开朗,两人到了山顶。

康三元忙前忙后的张罗着晚饭,不曾留意宋崖手持着自己的“枕边书”,正读的不亦乐乎,一张清俊的玉面隐隐含笑。

她揉着额角,可怜兮兮的想,累了一天回来,能有个肩膀靠一靠该多好啊,或者,有个能听她倾诉的人也成……

康三元飘得云里雾里,猛点头。

宋崖正将最后一丛苔藓点缀完,闻言笔尖一顿,探究似的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飞快的将剩下的点完,一边点,眼中的笑意便盈盈的满溢出来。

她一直像勤劳的蜜蜂或者飞燕一般,每日不停歇的忙碌着,一点一点的吐丝衔泥,构筑着温暖的爱巢。

她说着说着控制不住的抒情了一把,顿觉自己穿了一回,变得诗意了……

转了一圈,还是这个冷冷清清的小院子在等着她。

小伙计想了想道:“沐浴倒是第一次来,不过据说以前长公主也来过咱渝州城一次,那次是为了避难,一般人都不知道,去岁——”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道:“去岁景刘谋逆时,传言长公主带着当今皇上来咱们渝州避过一阵子,太子暴卒后,长公主才带着皇上回宫登基——”

她最终下结论:都怪这个身体还是个处子,啥也不懂,一同异性接触就不受控制的战栗,对,就是康三元这倒霉孩子的身子造成的!

管家在旁边也道:“虽是十多年前的旧物了,但因是上好的北疆苎麻出的纱纺成的,很耐用”

银姐见康三元才出来,便担忧的问钱家旺有没有难为她,康三元将刚刚的情形说了一下,银姐笑道:“他这个人贼心不少,贼胆倒不大”两人说笑了一通。

四十出头的元春听了,也拿起一个荷包端详,笑道:“这荷包倒是费了一番心思,家里没有顶用的男人,女人就得从针线上混饭吃了——”

凉好了,康三元熟练的剥皮,将剥了一半的一只递给宋崖,非常的自然,因为她从小在家照顾弟妹就是这样做的,不管什么好东西先要给弟妹,这个乐于让人的习惯甚至大学之后都没有改掉,以至于一毕业,有好多同学积极的要和她一起租房子,为的就是享受她的照顾,不过,后来她的照顾都给了董清谭……

宋病秧子平日也许是为养病故,也许是不屑于同康三元讲话,总之,他一向冷冰冰的不大开口。如今既然不吃不喝的问她话,定然是他生了极大的疑心……

康三元这里又回身端着一瓢清水,将锅刷了,重新添上清水,然后拿着勺子去舀米,伸手到米缸里一捞,摸到了底……没米了……

是皇帝亲口所述的洗冤录。

公告上说:

自朕面南登基以来,原意励精图治、福泽天下苍生。奈何林氏外戚篡权,屡屡干预政事,败坏朝纲,使朕之志不得自舒,韬光养晦一载有余……幸天赐朕以忠臣爱将,如镇远大将军景年者、京都御史刘林者、中书舍人王陵者、轻车都尉相和者、楚州节度使刘敏山者……值此危难之际,置自身危难于不顾,助朕剿灭乱臣贼子,匡扶社稷,朕心甚慰。内中犹以镇远大将军景年最为不易,以重伤之身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其忠义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实是天降上卿与我清乾,朕为褒奖他忠勇义智,特赐景年镇国侯封号,享亲王礼等等……

很长很长的一张布告,布告出来的时候,正是个落雪的黄昏,康三元提着肉菜从菜市回来,也站在拥挤的人群之外听衙役念文书,大略的明白这个景年是被皇帝封了侯了,不知道皇帝是真心的,还是因景年大军在手,被挟迫而致。

向来兵权在握者,即可虎视天下,但听这布告的内容,这个景年应该并不想取皇帝而代之。不然也不用费这个周折,布告天下,让皇帝嘉奖自己“忠勇义智”。

那么,以前关于“景刘谋逆”的传言,似乎也不准确了,既想谋逆,如今已然攻进了皇城,不自立为皇帝,还等什么?

只是,也许他是想和曹操一样,做个幕后的皇帝,不愿担谋逆的骂名?——过两天街上应该就有内幕传闻了。

由于连日来下雪,大街上积雪来不及清扫,便被过往的车辆压成了冰水,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康三元穿了一双自己改良过的棉鞋,一步一滑的走到家门,见孙大哥穿着笨重的黑棉袄裤,正在门口清理积雪,见她回来,擦擦汗笑道:“这路上底下的雪都压实了,刚刚一个路过的在这门前摔了一跤,这会儿有空,我赶紧清一清”康三元笑道:“这几天天就没晴过,这个冬天怎么这样多雪?”孙大哥闻言疑惑的道:“往年这个月大雪一封门就是十几天,三元妹妹你不记得了?”康三元闻言方意识到自己是拿上一世的冬天来比了,不禁有些伤感,忙对着手呵了口气,笑道:“我竟忘了,银姐回来了么,我买了鱼,还有一坛杏花酒,晚上我们大家也喝点暖暖身子。”

正说着,便见银姐从街口摇摇摆摆的走来,手里牵着小孙福,近前来对两人笑道:“刚刚我们两个在街上跌了好大一跤,现在胳膊还疼着”又举了举手里道:“我买了些甜点心和瓜子,晚上听书有的嗑了”小孙福跌的满头满身的雪,正抽抽噎噎的,康三元一逗他,他的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的掉,委屈的不得了。银姐见状笑道:“他今儿背书没背过,被先生说了几句,路上我又骂了几句,哭到现在,真是个牛脾气”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进屋,小孙福把书包一扔,就先去挨个抱着狗狗们亲热,这些大狗现在养熟了,平日在院子里屋子里或坐或卧,自由又悠闲,晚上还和康三元他们一起围着火炉取暖,掉的膘很快长了回来,浓密的毛油亮亮的。

这些狗倒像训练有素的,有人来并不立即扑上去撕咬,而是虎视眈眈的直盯着人家进行威慑,一边竖着耳朵等待主人的指示,非常懂规矩,所以康三元也就不再用铁链栓它们了,就放在院子里散养。

因为连日大雪,铺子里生意少,所以今天大家回来的又很早,吃过晚饭,天也就才蒙蒙黑,小孙福已经搬了板凳坐在炉边等着听书了,康三元便逗他:“孙福,赶紧背书去,不然明天背不出又羞了”

小孙福玩着手指头道:“元姨,我吃饭前已经把书背好了……”那副可怜巴巴又迫切的样儿把众人都逗乐了。

一时康三元收拾好,也坐下,摊开书本子接着昨天开始讲,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听到会心处,间或笑一声或长叹一声,银姐理解的慢,常有听不明白的,间或插话来问,便被其他听众抱怨,又互相闹几句。

讲了一段,忽然听到大门上铁环响,银姐便起身去开门,一边笑着抱怨:“谁呢,正在要紧关头倒来人了”

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说笑声,一阵脚步声响后,银姐掀开厚毡帘让进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来,原来是夏风,众人忙起身招呼,夏风略有些羞赧的递过一件蓑衣来笑道:“本该早些还的,几次被些琐事耽误了,今日才得闲,多谢”

康三元忙接过来,想起那日银姐说他穿反了蓑衣的话,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下夏风脸上更羞赧了,他是黑皮肤,但依然看得出脸隐隐的红了。康三元见他这样威武虎气的一个人,竟也害羞,忍不住又抿嘴一笑。夏风见她又一笑,摸了摸头,也笑了。

这时银姐从后面沏了新茶捧进来,孙大哥从外面端了些新木炭,也进来了,康三元便让夏风桌边坐,夏风看了看炉边,便笑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康三元笑道:“下雪天铺子里生意少,大家回来又无事可做,正围着炉子闲话呢”

众人坐下,因夏风是官府的人,大家不免七嘴八舌的向他打听最近闹的厉害的热点新闻事件。

夏风安慰众人道:“这都是皇上的安排,据说当日‘景刘谋逆’本就是个局,这话我们也说不得,后来太子暴毙,咱们的皇上登基,才将‘景刘’定为谋逆之臣。大约是兔死狗烹的勾当也未可知。我猜今日‘景刘’之所以平反,大约是因为大将军景年手里有重兵的缘故。景年复出替皇上把外戚长公主等这一支势力消灭殆尽了,也算是居功至伟,皇上若是个狠辣的,将来想必又要说他是屠戮皇室宗亲了,只是如今还不能这样说,毕竟现在清乾三分之二的兵力都在景年手里,他的亲信部族又多,现在还动不了他。总之,无论如何,清乾这两年不会有战祸,听说当今皇上也是极爱民勤政的,我们百姓大约可以享几年太平之世——”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点头赞叹,世事莫测,朝廷里的事果然不是平民百姓所能揣度的了的。

这时一旁的小孙福早就等不下去了,见元姨爹娘都围在夏风身边叽叽咕咕,没有人睬自己,他还惦念着元姨讲了一半的书呢,他抱着枣泥糕,啃了一口,不满的道:“元姨,你不过来接着说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