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着额角,可怜兮兮的想,累了一天回来,能有个肩膀靠一靠该多好啊,或者,有个能听她倾诉的人也成……

康三元被他那通身的儒雅气派和一句“值几个钱”给镇住了,想,难道这幅画竟只值几斤酱油钱?那他为何看到画的时候面露惊诧?难道,宋崖竟是个画画的名家,且傻到画风落款皆用实的,故而被这店主人看出了尾?

宋崖正将最后一丛苔藓点缀完,闻言笔尖一顿,探究似的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飞快的将剩下的点完,一边点,眼中的笑意便盈盈的满溢出来。

于是大学异地恋,毕业同居、分居、再同居、她出车祸穿越……

她说着说着控制不住的抒情了一把,顿觉自己穿了一回,变得诗意了……

到了王家门,是王冕知给她开的门,王冕知当时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月光下,脸上带了些灶灰,看到是她,腼腆的道:“姐姐快进来,我母亲在堂屋里”边说边让到一侧。

小伙计想了想道:“沐浴倒是第一次来,不过据说以前长公主也来过咱渝州城一次,那次是为了避难,一般人都不知道,去岁——”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道:“去岁景刘谋逆时,传言长公主带着当今皇上来咱们渝州避过一阵子,太子暴卒后,长公主才带着皇上回宫登基——”

康三元耳朵嗡嗡响,听到自己蚊子似的声音在说:“谢谢……”便转身,落荒而逃一般赶紧走了。

管家在旁边也道:“虽是十多年前的旧物了,但因是上好的北疆苎麻出的纱纺成的,很耐用”

钱家旺见她进来,眉花眼笑,收拾起自己一身的肥肉,从柜台后面站起,绕过桌子走到康三元面前,晃了晃手中的一串钱道:“三元呐,给,这是你的——”

四十出头的元春听了,也拿起一个荷包端详,笑道:“这荷包倒是费了一番心思,家里没有顶用的男人,女人就得从针线上混饭吃了——”

两人开始吃饭,包子放了一天,微微的有些馊味,宋病秧子只皱眉头看了一眼,便不动手,只等康三元喝过一口汤之后,方才也蜻蜓点水的尝了一口汤,顿时兴味索然的放下了筷子,康三元忽想起肉的事情来,奇怪他今天怎么没有火,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之后道:“你尝尝这蛋吧,还可以,是前面的银姐送的。昨天晚上下大雨,你那间房里没有漏雨吧,我一夜没敢睡,真怕这房子塌了,银姐说明天叫她家官人来帮我们修修屋顶”

宋病秧子平日也许是为养病故,也许是不屑于同康三元讲话,总之,他一向冷冰冰的不大开口。如今既然不吃不喝的问她话,定然是他生了极大的疑心……

被她称为官人的人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衫,似有重疾,艰难的拄着一根木棍,迟缓的走着,闻言回过头来,两只黑亮亮的好看眼睛立起来冷冷的道:“骗谁呢?一篮子鸡蛋卖一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若死了,你还能活吗?”

他非常清减的吃了几口白米饭后,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康三元闻言一愣,多大?自己还真不知道康三元多大……根据平日照镜子的经验判断,康三元今年最多也就二十一二岁。

她眨了眨眼睛道:“十九”

年龄嘛,总是报的小一些好,不论在哪个社会……

宋崖闻言,细细打量了康三元一遍,莫测高深的抿了下嘴角,看起来心情愉快。

康三元被他看的心虚,觉得他笑的——别有深意……

她在沉默的空气里又啃了一会儿鹌鹑腿,方斟酌着开口,迂回的问道:“洪度,你那个伤口现在全长好了吧?”

“唔”

“这就好——”

“……”

“一直以来我所待你的,你没甚么不满意的吧”

“……唔”

“嗯,那就好……你看,按照咱们的约定,现在…你是不是也该把我身上的毒全解了呢?”

康三元掐着日子呢,再过三天,又到一月之期了……

宋崖闻言略愣怔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才想起造解药这回事,他抬起手指,磨了一下额头,半晌,忽然垂下睫毛郑重的道:“嗯…你身上这毒,也不必一定用药解,这城东黛山上有一脉温泉,含奇特药性,可解百毒,你去泡上三个时辰便可——”觉察出康三元眼神中的怀疑之色,又补充道:“泡这温泉,比服用我制的解药解的干净”

康三元慢慢的拨着碗中的饭粒子,琢磨着宋崖这一副童叟无欺的表情,觉得他应该不会骗自己——他若不想留自己活口,也就是一刀的事,用不着拐弯抹角。

于是便放心下来,决定相信他一回。想到自己身上的毒可能马上能全解了,全身不禁一阵轻松。再看宋崖,顿觉他可亲可爱了许多……

不过,她转而又想到别处,生出忧虑来,皱着眉头道:“洪度,黛山离上珈山远不远?太尊长公主在上珈山一带可建了汤沐浴场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敢靠近么?你还是给我制一粒解药的好——”

宋崖闻言眼皮动了动,道:“不妨,黛山上那眼温泉,独有我知道,我可以带你去——”

康三元又生不解的道:“既然你能替我解,何苦要跑到山上去?天又冷了,你还是做丸解药给我的好——”

宋崖看着饭碗道:“我忘了解药的配方……”

……

康三元沉默,默默地捡起筷子吃饭,再无别话了……——

更新之——

黛山,坐落在渝州城最东面,环绕着渝水河。山如其名,从远处看,乃是漆黑的一座秃山……

康三元解毒心切,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先到铺子里叫醒吴小山,告诉他自己今日有事儿,他得一个人守铺子,然后将需要叮嘱的事情细细的嘱咐了一遍,觉得再无差错了,这才回家。

此时宋崖还未起身。

康三元耐着性子,将大小鸡们都喂了一遍,又给四只狼一般巨大的狗狗,熬了一锅地瓜干加盐巴的浓粥,这才重新洗净手,淘米做两个人的早饭——白粥。

等宋崖掩着怀坐在堂屋里打哈欠的功夫,康三元已经将饭盛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了,她此时在院子里找了四只小木盆,将每只木盆里倒了四五勺温温的地瓜粥,然后用一只竹竿,把木盆挨个推到狗狗们面前。

狗狗们都在东墙跟下趴着,脑袋放在前爪上,闭着眼睛,应该是在睡觉,康三元端着食盆走过来,它们只动了动耳朵,眼皮也不抬……

初冬的早晨,薄雾初散,晨光正好,空气新鲜的刺人鼻腔,康三元料理完院子里的所有成员,站在梧桐树下欣赏了一下朝阳流云,忽然悟出了一个真理:

人,最大的快乐,其实就是享受生之喜悦。如果自己没有穿,如果自己此时还在等轮回,又怎能如此快的就拥有清风小院看朝云的机会呢?

这样一想,阎王,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