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树叶儿沙沙作响。空气中混杂着雨后芳草与泥土的清香,还有他身上的淡香。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场景,似真似幻。我缓缓抬起手,碰到他结实的脊背,头顶上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他的吻如细雨般落在我的间。眼眶慢慢湿润,闭上眼,幻想时间就停在这里,直到尽头,直到永远……不经意间,耳边却响起另一个人的低语。落落,为什么我们不能一夜白头,永不分离?那双忧伤的眸子让我猛然惊醒。我答应过自己,要陪弄月走完这一段,等到一切风平浪静。挣开那个无比留恋的怀抱,我轻声道:“先送我回去。”“你回哪儿去?”冰焰静静的看着我。“回我想回的地方。我都听轩辕真人说了,我知道我来自灵界,我也知道你的身份,但我不想去做什么主神。所以,请你放了我。”我转过身,明明是雨润时节,嘴唇却干燥枯涩:“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留下这个孩子……”“你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让你回了灵界,你不知道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消失在怀中的绝望,你不知道我在浣玉林独坐了多少个夜晚才等来你的转世。你做不做主神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脑海中一片空白,我慢慢回头,迟疑道:“你……你说什么?”第一次,冰焰看上去像个受伤的孩子,眼神倔强而脆弱。“我说,我要你,只要你。”一字一句,目光胶着,仿佛要烙进彼此的灵魂。我着魔似的伸出手,轻碰他的脸,被他握住。“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在神灵大战中魂飞魄散,进入人界的轮回,我必须借助承渊才能带你回去。这件上古灵物没入凡尘千百万年来都未曾现身,我只在一次偶然中听闻过它的下落。玄火宫世代守着承渊的传说,却无一人练成火神九翼,我不可能无休止的等下去。但当时已有人比我更心急,我奔无暇插手纷争,不料却在直取承渊的途中被镜湖底的石门拦下,各种方法试遍都无法开启,硬夺又怕玉石俱焚。我只得原路折回,轻而易举的取得火神秘籍,命霓裳修改了在场所有人的一段记忆,将玄火宫改朝换代。应该说,我取代的就是当年的潋晨。”“你并非玄火宫传人,又怎会练成火神之翼?”“神族四系,我本就操纵炎系法术,火神秘籍的精妙之处一眼便能看出,修习自是不在话下。随后的那些江湖传闻你也应该知晓。落儿,我并非有意瞒你。之前为守住你回归不久的元神,我封印了你的身体。若是太早让你知晓一切,你的灵力可能会随着记忆复苏,万一提前冲破了封印,会有怎样的后果我不敢冒险。可是,”冰焰的脸微微红:“我没想到破坏这个封印的人还是我……梨落,”冰焰忽然拔高音量:“你偶尔犯下傻就算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够……”我有些好笑的瞅瞅他红得可爱的脸,忍着不吭声。“我并不知道你孕育了我的孩子,也不知道封印已经在慢慢破解。但那晚霓裳对你使用的赎魂术确实让我惊怒至极。”“霓裳很不愿见到我们在一起,”我自觉说了句废话,马上补充道:“她的理由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她是神族的占星师,我需要她帮助我寻得承渊。而她提出的唯一条件,”冰焰笑了笑:“也可以说是神族所有元老的条件,就是一统三界。机会再好不过,灵界正值无主,人界凭借承渊足以扭转乾坤。”“难道……你不想一统三界吗?”“那曾是我最大的梦想。直到失去你,我才明白犯了怎样的错。日月星辰、山川原野惟愿与你分享,天下之大,梨落却只有一人。孰轻孰重?”紫罗兰色泽的清澈眸子深深凝望着我,柔波流转,我的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哪还能顾及其他。等意识到他又在乱放电时,已经想不起来自己问了什么。尴尬的理理衣襟,碰触到冷硬的剑柄,心中一凛,我马上从云雾里回到了现实。樱雪会主动休战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我必须救星璇,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拿我去换星璇?”冰焰小心的碰碰我的脸:“那你为什么不先答应了再说,省得吃这么大的亏。”“我哪有想的时间,她那句话都把我吓得不轻,只凭直觉要打消她的念头。”“原来吓你一吓的就能听到真话,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冰焰皱皱眉,随即正色道:“我倒觉得在看到我的人头前,她不会轻易杀星璇。此人无所不用其极,必定是弄月有哪些方面是她掌控不了,她才勉强留了星璇一命。到如今她只是想利用你一举数得。”“这么说,我们直接动身去天山好了。”冰焰点点头:“去了以后再见机行事。等等……”他有些无可奈何的拉住我:“你打算让我们的宝宝在你肚子里呆到什么时候?”冰焰轻扣双手指端,捧起一团白光,在我腰间散开。暖意渗入肌肤,眉心处涌起一股热流,我马上感觉到了久违的胎动。小家伙一定是睡醒了,精神饱满的大伸懒腰。我飞快捉住冰焰的手紧贴在小腹上。他显然也触摸到了微妙的动静,脸上的表情瞬息多变,由惊疑到激动再到兴奋,最后定格为傻笑。我在这个时候却想起一个问题,再次乌云罩顶。“我要恢复所有灵力就一定得用承渊吗?”“嗯。”他兀自神游中,根本没留意我的表情。“那……火神九翼……”我的心缓缓下沉,如果幸福真的这么短暂,不如不要。他却还在笑:“你担心我?”“我是担心我的宝宝摊上一个健忘的爹!”“我最喜欢你这种能被人一眼看穿的口是心非,”他避开我挥过来的拳头:“放心,我只需借助承渊来给你传输灵力,没必要用火神九翼。我带你回去,替你为灵界物色新的主神。从此以后,你就乖乖的呆在我身边相夫教子。无聊的话,就多生几个宝宝来玩玩,我不介意的。嗯,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是不是这主意听起来还不错……”“你还说!”他总能很轻易的让我失控,扑上前去捏他的嘴,却被他抱个正着。他低头咬咬我的耳垂,那里立刻开始烧,没等我挣脱开来,柔柔的话语已在心底泛开涟漪。“落儿,宝宝给你的辛苦,我会倾我所有的来补偿。”山下硝烟已尽。长廊外暮霭沉沉,血染碧水。楼宇间依旧星彩花灯,浮翠流丹。那些鼎沸的人声和欢笑,那种人世的喧哗和清亮,曾经让我觉得那么温暖,而现在,相识的人一个个离去,明天将告别的又会是谁。无法预知,亦无法挽回。冰焰握紧我的手:“落儿,别看了,走吧。”我转过头,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另一个人对我微笑。蓝衣染尽海天色,在雾气中翩翩涌动。我咧咧嘴,一串泪珠却滚了下来:“冷大哥,救救星璇。”“我还是比较习惯你连名带姓的叫我,”冷清扬看向冰焰:“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同去天山。”“你若是能解焚花毒,我也不拦你。”冰焰淡淡的看着空蒙的水面:“剩下的事情都由我自己解决吧,你带红凤离开玄火宫,不要再回来。这一路上,你已帮了我太多。情重不言谢。”“你可以不把天山放在眼里。但我要提醒你,用炎帝之术召回梨落后,除去还要给她的,你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在人界施展任何一项禁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火神之翼再是无敌,也总有弱点。樱雪隐遁天山二十年,若非有了胜算,怎敢轻易剑指玄火宫。”“我若没有十成把握,又怎敢带她涉险?”冰焰侧脸对我笑笑:“她必定也不希望再看见无谓的牺牲。”“焚花毒真的没有他人可解吗?轩辕真人也没有办法吗?”我仍不死心的问道。冷清扬的脸色阴沉:“那不是毒药,而是苗疆之地与巫蛊齐名的血咒,臭名远扬。除非下咒之人情愿,不然必须夺命歃血方能得解。”我不再多问,甚至不敢去看冷清扬的眼睛,很怕他应证了我心底的隐忧,只好勉强笑笑:“那你真的不用去了,赶紧找个逍遥的地方操办婚事去吧,别等星璇回来叫声大嫂又挨打。”相视而笑,很快又各自别开视线。寒烟青幽。山高水长,相聚茫茫。却仍要笑着道别,笑着说,后会有期。终于明白第一次来天山时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天池四周的楼台水榭根本就是玄火宫的翻版。熟门熟路的进去,竟然畅行无阻。凤翎观素纱缭绕,全然不似往昔的香闺暖阁,连侍女都没见着一个。“好像没人啊!”我小声的说,话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响,更显寂寥。“你想找什么人?”身后有人懒懒的反问道。我看向说话的人,重重幔帐后,宽大的窗台上,坐着一名女子。视线所到之处,一色的白,连带着窗格里的天空,天空下的雪山。“是幻琦吗?”看不清女子的脸,我有些犹豫,她却没再应声。静止的画面里,只有青丝卷着白纱飞扬。冰焰皱皱眉,正要上前,女子跳下窗台,走了出来。“我已等候两位多时了。”近前的声音听得真切,不是幻琦又是谁?只是,晴天白日的,她戴着顶斗笠是干嘛?“你为什么这副打扮?”冰焰问出了我的疑惑。淡如轻烟的纱帘后,一张瓜子脸若隐若现。垂帘飘动,她一无所动。秋水点漆,盈盈楚楚,只看着说话的人。我忽然觉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正想挪开一些,幻琦说话了,没有回答冰焰的问题,却给了我们最想要的答案:“你们从东门出去,会见到一个阁楼,穿过阁楼前后的院子,借道北水一里,上岸后西行半里,再取南向而行。一直走下去,就会见到星璇。”她一口气说完,声音有些喘。肩膀颤动着轻咳数下,只听见她粗重的呼吸,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一阵咳喘。“你生病了吗?”我见状想帮她顺顺气,手伸至半空,她却躲开,冷声道:“你再不走可就未必能见到活的星璇了。”冰焰斟酌片刻,未置一词的带我走向东门。才出门不久,他就停下脚步,看看前方的阁楼,说道:“不用走了,照她指的路,不出半个时辰,我们还是会出现在凤翎观,不同的是从北院进门。”心念一动,一种不好的预感充斥了所有的感官,我转身冲回凤翎观。刚进门,几道光影扑面而来。我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紧随而至的冰焰放倒,他跟着俯下身,几只明晃晃的利刃从他头顶飞过。下一刻,他抱起我闪躲到门后。从门缝里看去,密密麻麻的刀剑匕以大厅的顶梁为轴,四下横飞。正下方长宽不过数来步的红毯上,暗器未及,幻琦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腰间一动,冰焰已拿过七星剑,单手搂着我,轻盈跃起。“当……”纷乱的金属冲击声重叠在一起,尖锐刺耳,撞得耳膜几乎破裂。七星剑旋转出优美的轨迹,无数寒光像水花一般溅开。衣衫在空中划下一道浅浅的影子,眨眼功夫,我们落在幻琦身边。冰焰扶起幻琦,取下她头上的斗笠。那么一瞬间,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日凝脂般的肌肤上,布满点点红疮,有的已经溃烂流脓,整张脸看上去惨不忍睹。冰焰晃晃她,轻声道:“幻琦,能听得见我说话吗?”昏迷的人缓缓睁眼,只在光华流转间,还能窥出曾有的惊世容颜。幻琦目光散乱的看向冰焰,片刻后的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歇斯底里的尖叫盖过嘈杂的金属坠地声,她一掌推开冰焰,再次跌倒在地:“谁让你们现在就来的,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解药在哪里?”冰焰最先冷静下来。我握紧拳,却还是止不住声音中的颤栗。“她不是中了毒,而是情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