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妈妈笑了笑:“是担心晓晓呀?昨天她那个领导给我们打电话了,说晓晓的伤恢复得很好。还说最多明天就可以接我们这些家属过。”

对于留疤韩晓自己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就是穿泳装的时候难看一点罢了,对她来说,穿泳装本来就是为了游泳,不是为了走秀。但是这个似乎是主治医师的男人那种毕恭毕敬的语气实在是太奇怪了……

于洋穿着很规矩的裙装,标准的名门淑女的做派。跟母亲说话的时候,就连唇边的笑纹都恰到好处。罗青枫的目光匆匆扫过餐厅,邢原的的确确不在。总是跟在于洋身后的那些孟老三的跟班也不在。如果父母果然是邢原接来的……那么邢原呢?

“得了吧,”张大夫还没有说话,胡同已经不以为然地开口了:“真把你扣这儿,回头我们非被你家那位准先生拿菜刀给剁了不可。”

刘东坡本来就消瘦的一张老脸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好几岁:“这个季节施工,遇到台风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人员撤离就……”说着叹了口气,很头疼地揉了揉脑门。

背包已经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幸好对讲机还在。

韩晓哧地一声笑了。

“成语用的不错。你的中文有进步。”罗青枫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

有家有室的人,在很多细节上都和韩晓这样的单身不一样。他们的衣柜和床铺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也会习惯性地把全家福照片摆放在案头最醒目的位置上。

韩晓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知道韩晓是不是意识到了他是故意在打岔,没有出声。而这片刻的沉默不知怎么,令罗青枫的心里很突然地就溢起了几丝温情。都说女人的直觉很灵验,她大概也是感应到了什么——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呢?

韩晓抿嘴一笑,很小心地反问他:“我记得你家是在上海吧?你怎么……没回上海?”这个问题她一早就想问了,但是一直没敢问。

“我没有欺负你,”邢原抬起手让她看自己手背上深深浅浅的抓痕:“明明是你在欺负我好不好?你看,都出血了!”

崔浩看见他点头,眉目之间神色却变得正经了起来:“我跟你说,于洋家的生意是很有背景的。跟这里的黑社会也有勾结。”

也许是没有听到她的反驳,邢原的声音松弛下来,语气变得比刚才要柔和:“韩晓,我想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韩晓在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有关艺术知识上的差距,在这一刻,奇异地释然了。

他的脸贴得很近,韩晓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于是,她的脸又红了。

于是,越靠近越害怕。

不管承认不承认,韩晓真的是很好奇。这是技术保密条令里的内容,而他只不过是个商人,而且还是个据说背景十分复杂的商人……

于洋没有再说什么狠话。可是她咬牙的声音,一直到坐进了罗青枫的车里,韩晓还觉得自己能听见。

上次那一麻袋的南瓜土豆害得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挨家挨户地送了邻居。破麻袋扔在了垃圾箱旁边,转天去看还在那里——看看,捡破烂的都不要那种过时的玩意儿。

罗青枫的眼睛很漂亮,近距离地看就会发现那不是纯黑的颜色,而是深浓的栗色,水光盈盈。他就这么望着她,象要把她的魂儿都吸走似的。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前所未有的:“韩晓,既然你喜欢我,那我们来试试吧。”

“真不是?”邢原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

罗青枫靠回了椅子的靠背,眉目之间一片萧索。仿佛她描绘的那么一片灿烂的前景丝毫也不能够打动他。

邢原的眼神却莫名地软了下来:“好,我走,你别生气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送过来。泰国菜怎么样?”

怎么会是他呢?

这个问题她一早就想问了。就算是多年不见的同学,她和罗青枫之间也还没有熟到……让他不忍心看着自己饿肚子的程度。而且以罗青枫的个性,应该不会多管别人的闲事才对。

韩晓白了她一眼。

郭蓉蓉给她出主意,让她提点东西去拜会拜会主管人事调动的林副厂长。韩晓一口就给否决了。倒不是自己有多清高。而是一想到林副厂长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还有他那个喜欢在女职员身上拍拍打打的习惯……,韩晓就不寒而栗。

韩晓低着头摆弄标准仪器的按钮,心说这样的问题……自己看说明书不就得了?

“不错的画作。”身边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激赏:“罗青枫对色彩的把握很有心得。”

眼睁睁地看着应该被她搅碎了躺在碎纸机里的数据报告,居然被严部长顺着桌面推到了她的面前。韩晓一时回不过神来,心里还在想:“不会吧?堂堂部长竟然跑去翻我的废纸篓?”愣愣地接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报告边上很明显被他捏出来几个指甲印,就好像……拿在手里掂量了好久似的。

“那就叫韩工吧,”崔浩继续跟她打哈哈,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其实我还真没想到你能学自动化。我记得你那时候就是一个特文艺的小丫头,走哪儿手里都抱着书。我一直以为你能学医啊,当老师啊什么的。”

罗青枫躺在枕头上白了他一眼:“那是我同班同学,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韩晓问他:“那去哪儿?你住哪儿啊?”

邢原不死心地追问:“那……跳棋呢?”

邢原眼睛里的光满殷切的,韩晓犹豫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好像……会吧。”

邢原的脸耷拉下来:“什么叫好像会?”

“就是小的时候会,后来一直一直没有再玩过……”韩晓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同时也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沮丧。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爱好少得这么可怜呢?

邢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那就跳棋吧。”

这样无可奈何的语气让韩晓心里不爽:“你什么语气?跳棋很上不了台面吗?就算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爱好,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邢原瞪了她一眼:“你本来就是一个超大号的傻大姐。”

“你什么意思?!”韩晓火了。

“我能有什么意思?”邢原没好气地瞪着她:“我就只懂芯片。你说你平台上的那些事我能听懂吗?我说我做生意的事你能听懂吗?咱俩总得有点什么能玩到一起去的东西吧?不过,等你的腿好了我就可以带你去滑雪了。除了滑雪,我还可以教你骑马。你也该锻炼锻炼了,你看看你肚子上捂出来的这一圈肥肉……啧啧……”

韩晓没有听到他后面那些挖苦的话。她直愣愣地望着他,耳边翻来覆去的全是那一句“总得有点什么能玩到一起去的东西吧……”完全是他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让韩晓有种挨了一闷棍似的钝痛。自己一直以来纠结的不就是这个问题么?为什么自己和罗青枫就从来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是需要费心去发掘的呢?罗青枫一直在试图改变她,把自己拉进他的那个圈子里去。而她也在吃力地配合着他的改造计划……,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除了油画,罗青枫其实也是可以在自己的身上找到另外的共同点的:也许是旅游、也许是音乐、也许是……

可是偏偏罗青枫没有想到,而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韩晓目光复杂地望着邢原,不得不承认这个有时粗线条、有时又精细得吓人的男人,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还真是满聪明的。

这种认知带给她的震动并不是十分地令人愉快。韩晓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自己的这种心情。虽然被人了解是好事,但是如果不是期望的那个人……,这一切就失去了某种令人心动的意义。

邢原说了半天,见她始终呆呆地魂游天外,不悦地晃了晃手臂:“我跟你说话呢!”

韩晓瞥了他一眼,有点不太甘心地点了点头:“谢谢。”

邢原倒愣了一下。韩晓似乎还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么客气的话呢。邢原心里有点不安,两只手都腾不出来,于是俯下身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该不是发烧说胡话了吧?

韩晓的皮肤很软,很光滑,嘴唇贴上去的触感细腻得像油。她身上没有时髦女郎们惯有叼腻浓厚的香水味,只有沐浴香皂残留的一丝清淡的柠檬香。

很淡的味道,反而诱人。

韩晓不自在地推开了他,瞪起眼睛的时候脸上却身不由己地染上了一层绯红:“你又出什么妖蛾子?”

“没有。”邢原直起腰,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捉到了一只妖蛾子。”

韩晓瞪着他。可是当他眉眼带笑地俯视望过来的时候,她却又忙不迭地避开了他的视线。邢原的眼睛太黑太幽深,让她有那么一点点从顶楼俯视楼下的羊肠小道的错觉。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似的。

有点晕眩。

邢原低声笑了。就在韩晓犹豫不决该不该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的时候,他俯身凑到了她的耳边低低说道:“晓晓,其实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