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自己捂在心底的一颗种子。不经意间已经发芽抽枝,长出了茂密的树冠……

韩晓拉开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跟班手里抱着一束她叫不出名字的花直挺挺地站在她门口。大概被吼了几回这孩子有点怕她,努力微笑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强打精神。

罗青枫瞥了邢原一眼,没有说话。崔浩忍不住问道:“什么大人不计小人过?”

当质检部的部长,自己曾经的老主任痛心疾首地宣布对她暂时停职的决定时,韩晓低着头,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

韩晓后来无数次联想起那个夜晚,当自己挂掉电话时心头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当时她小小地挣扎一下就同意了和他出去,是不是直到今天自己还窝在“华盛仪器”那个实验室里继续做名义上的技术总监,实际上的高级杂役?

韩晓虽然安慰自己说崔浩打电话来也是一样,但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心神不定地一直等到了周五午饭的时候,罗青枫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

韩晓告别了郭蓉蓉,自己在街上晃来晃去地不愿意回家。不知不觉又晃到了河北路上。

“华盛仪器”在市场化之前,是t市有名的老国企。老国企身上该长的瘤子自然是一个也不少长。就比如这号称华盛后宫的实验室吧,干净、没有噪音,相对车间来说活儿也轻松。能进这里来的基本上都是x总的小姨子、x部长的幺女、x科长的儿媳妇之流,都是有点背景的角色。专业也五花八门,有学电气的,有学商业的,还有一个居然是学中文的……

韩晓的心又重新堵回了嗓子眼上,再一次停止了跳动。

韩晓总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别人一起朗读。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她会偷偷瞟他一眼。只有那么一眼,所以每一次注意到的细节都不同。有时看到的是他手里提着的椰蓉面包,有时是他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有时是他牛仔裤上一块新添的油彩……

小样!不信就治不了你了!

拎着菜刀出来,邢原已经把麻袋拎到门厅里来了。正优哉游哉地打量她的小居室。

韩晓的房子是自己买的。不到四十平的小独单,是顶楼,而且有一侧的屋顶还是倾斜的。虽然买的比较早,也还是套进去了自己的所有存款。而且贷款还差着好几年才能还清。不过,韩晓还是觉得这是自己做过的最靠谱的一件事。看多了自己父母的热战冷战,打从上班韩晓就开始琢磨给自己置办这么一个窝——就算有朝一日自己成家了,那夫妻打架的时候也好歹是有个地方可以躲躲啊。

没有多余的钱搞装修,又不愿意跟父母开口。所以房间的布置处处透着简单,唯一的奢侈就是在倾斜的屋顶上开了一扇漂亮奠窗,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看见外面奠空。

邢原此刻正带着饶有兴趣的表情细细打量那扇天窗。听见动静,还笑嘻嘻的问了一句:“哎,你这个窗开得……会不会漏雨啊?”一转头看见韩晓气势汹汹地拎着菜刀,黑着一张脸,好像真的很生气。邢原又乐了:“你的菜刀……看起来质量也就一般般。”

韩晓举着菜刀指了指门:“别逼着我当杀人犯!”

小脸扳得绷的,眉毛也拧着,胸口一起一伏好像气得不轻。邢原歪着头很仔细地端详她,心里想:生起气来的样子,真像她。

“你走不走?!”韩晓怒了。

邢原的眼神却莫名地软了下来:“好,我走,你别生气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送过来。泰国菜怎么样?”

“泰你的头!”韩晓忍无可忍:“马上!出去!”

看到她真被自己给逼急了,邢原也有点怕她会失手伤了自己,忙说:“马上走,马上走。”

房门“砰”地一声紧跟着他的后脚跟关上了。韩晓却一下子没了力气,靠着门板顺手就把菜刀扔在了鞋柜上。

这都什么事啊?

本来有条有理的日子突然间全盘失控。工作没了,暗恋的梦也破了。自己还欠着银行好几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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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贷没还完,现在又冒出来这么个不着调的人天天耍着自己当猴子玩……

的,所有的糟糕事都是因为捡到了罗青枫。自己当初干嘛耳朵那么好使呢?非得听见人家打手的那句话?自己该第一时间跑路啊,没事充当什么救美英雄?

就因为他是罗青枫?

韩晓的眼睛又有点发酸。

郭蓉蓉说的没错,罗青枫就是一个祸害。

一个星期之后的周一,韩晓还是按时去了海工的技监科报到。

刘东坡曾在系统内部的工作视察中跟她有过接触,论资历也算是她间接的老领导,在这一行里德高望重。就算她是韩晓也无法拒绝他亲自打来的邀约电话。除非她不想再在这一行里混了。何况,她还欠着银行几万块钱的贷款等着还呢。人穷气短,马瘦毛长。都落魄到这地步了,任谁也志气不起来。

不过这么一来,欠着那个人的人情算是再也推不掉了。

第一天下班回来,韩晓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摸出手机给罗青枫发了个短信。谢谢两个字虽然简短,但是基本上她要表达的意思也就这么多了。

没想到的是罗青枫很快就回了,却是出乎韩晓意外的一个问句:“你说那句话是真的?”

韩晓没想到他会质疑自己的诚意,心里略有不快。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着回了:“当然是。我当然是诚心向你道谢。”

结果那边又没有动静了。

韩晓搞不懂他什么意思,心里十分郁闷。罗青枫这个人看起来聪明得要命,怎么他也会问出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呢?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仰望着天窗外黑沉沉奠空,韩晓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就算不能回应。起码的礼貌也应该维系啊。都成年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电话的另一端,罗青枫挂掉手机,顺手将半截烟头扔在了花盘里。

这是于洋自作主张拿过来的花,细细碎碎的叶子,离得近了会闻到很浓烈的香味,不是罗青枫喜欢的类型。但是于洋做事向来是不过问他的喜好的。在她的眼里,罗青枫就应该象传说中那些多少有些怪癖的大师们一样,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画画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过问。

大概她觉得只有这么另类的男人才可以配得上她吧——生活里实在找不到,就只能自己动手来造一个。

罗青枫自嘲地一笑,将手中沉默下来的手机顺手扔到了床头柜上。

他虽然不是于洋心目中不谙世事的画痴,却也不是一个好奇心很旺盛的人。但是不知怎么,他就是很想知道韩晓的那一句“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罗青枫暂时还没有想过。这种想要追问到底的感觉多少有点无聊。罗青枫不知道这种心理是不是跟自己的生活里从来没有过明确的标准有关呢?

一直以来,不论是自己也好,身边的于洋、邢原也好,甚至是崔浩也好,对于生活惮度都和自己一样是模糊的。就像面前的这幅画,用红色也好,再黯淡一些也好,也许换一种颜色也可以……

但是那个人不一样,她的工作令她整个人都有种泾渭分明的、鲜明而又肯定的感觉。她经手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数据,不管是1也好,1后面的几位数也好,换成另外一个数字,就是很明确的“no”。

如果她说了喜欢,那么一定是真的喜欢——罗青枫很想知道所谓的“喜欢”这种模糊暧昧的概念,如果有了可触摸的实质,会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种完全无法控制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