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工作室,便有八张笑脸迎接贝嘉,都是贝嘉昨天见过的,也是她今后的工作夥伴。

她做得还算成功,负面的情绪总被紧紧绑住,鲜少干扰她;但是,今天,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脆弱,康理哲惮度轻易粉碎了她的乐观。失望、怀疑、沮丧簇拥着忧虑脱缰而出,像可怕的怪兽,张牙舞爪弄糟了她的心情。

其实,何必如此劳师动众集合大家、如此声嘶力竭地唱呢?只要她们省下一些买珠宝的钱;就够养活无数非洲饥民。说穿了,不遇是藉此形式向大众广告她们有着无比温暖的爱心,至于真相如何,明天的新闻是不会报导的。

田地目前荒废着,桑椹园和祖厝则有他父亲委托的妇人打扫照顾,所以他这趟回来,迎接他的是一间干净美观,屋况良好的四合院以及一株株结实累累的桑椹树。

工作室人口简单,却堂堂皇皇设了个活动组,组长是仁涛,组员是于璇,负责筹画联谊活动,一周起码一次;有时是下班后的晚上,有时是假日,大夥儿一起去唱ktv、郊游或者找间气氛不错的咖啡馆谈天说地。

每次出游,仁涛的机车后座一定载着贝嘉。宇博曾特别强调他的汽车还有空位,仁涛却嘻皮笑脸回说坐机车比较对贝嘉的味,然后不等贝嘉置评便拉走她。

倘若遇到下雨天,或许宇博就有机会载贝嘉,无奈仁涛福星高照,挑的出游日净是大晴天。

这阵子贝嘉忙着处理工作、了解同事,理哲则忙着约会。

下唇的肿痛消了之后,理哲就开始接受女孩子的邀约,每天都有约会,而且是跟不同的女孩子约会。贝嘉会知道这点,是因为她帮理哲接了不少电话,天天都有不同的女孩子打电话来。

今天早上,贝嘉就是被某个女孩子的电话吵醒的。她把电话转到理哲的房间,再转到餐厅,又转到客厅,都没人接听,才仁至义尽地告诉对方理哲不在家,然后听着对方失望地挂断电话。

今天是周末,理哲不在家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约会去了,因为他跟林嫂一样,每周只工作五天,周末是不用上班的。

贝嘉就不一定了,不忙的时候才休假,忙的时候照常工作。今天刚好比较忙,所以她照常去上班。

当她抵达工作室,却发现全员到齐,原来大家都有案子要赶。

中午时分,贝嘉完成了案子,正准备下班,仁涛忽然敲一下桌子吸引大家的注意,接着宣布要暂停一切的联谊活动,改办个学习活动,并问大家意下如何。

什么学习活动?宇博提出了大家的疑问。

可是,仁涛没有直接答覆,他要先争取认同,便笑着反问:

那,你们有没有觉得,当我们把绘画变成谋生的工具,绘画渐渐变成了习惯性的反射动作,渐渐失去了生命力?

贝嘉不觉得,不过,也许是她以绘画谋生的时日尚短,因而感受不到,所以她并未出言异议。

一点也没错,所有的笔触好像落入商业需求的模式,变得僵化,也变得冷漠。静儿点头如捣蒜。

好,加上于璇,有三个人都感受到这种危机,所以我主张我们应该重新当学生,从最基础的训练里头找出新的感动,让我们的笔触再度活起来,再度充满创造力。仁涛又说。

我相信你已经取得多数票,现在可以讲出活动内容了吗?宇博催促着。

人体素描班。仁涛终于揭晓谜底。我建议我们利用每个礼拜六下午,大概三个小时的时间开个人体素描班。我找到一家很专业的人体模特儿经纪公司,模特儿的素质跟来源都不成问题。

我们一共有九个人,平均分摊的话,每次雇个模特儿也花不了几个钱。于璇务实地补充。

场地呢?预备在哪里开班?杨玉修问。

这一问问皱了仁涛的眉头,他曾找过几处专营场地出租的机构——场租昂贵的负担过重,场租合理的一听到用途便拒绝出租,再者,他希望免费借到场地,好让大家省下经费多去买些纸笔。

场地是目前唯一的难题。有没有谁家客厅够宽、家具很少,而且可以出借的?仁涛期待地望着大家。

我家,可是我跟父母兄弟一起住,不方便出借。程旭宽回答。

这不是废话吗?仁涛拿块橡皮扔中程旭宽的脑袋,又以少见的郑重强调开班场地必须充分保障模特儿的隐私,不宜有闲人出入。

结果,竟无人可以提供场地。

贝嘉的情况与程旭宽类似,而且尚属寄人篱下的阶段。其他人虽然自行购屋或租屋居住,却没有符合条件的空间可借。

仁涛最后只好说:

这样吧,大家回家以后去问问亲朋好友,尽量帮忙找到场地,如果能在下礼拜开班就最好了。

找场地这件事,贝嘉根本帮不上忙,却很想帮忙。

她向来如此,凡是跟团体有关的事,无论多么困难都得设法使上力,因为没理由让别人伤透脑筋,自己却坐享其成。

她先到速食店解决了午餐才回家,返家的路上仍不断思索着找场地的事,直到踏入客厅,忽见理哲坐在沙发上看杂志,思绪才暂时转移。

现在才下午两点多,理哲居然已结束约会了?她还以为今天又见不到他呢。事实上,理哲最近早出晚归,总在她起床以前就出门,在她入睡以后才回来,她已经九天没看见他了。

哇,这么早回来?你是虚拟影像还是真实的?带着意外和欣喜,贝嘉大步走向理哲,突然伸手去拔他的头发,把他痛得弹起夹。

喂,好好的干嘛欺负人?理哲皱起一脸无辜。

真想欺负你的话,就不只拔一根喽。贝嘉施恩地说,吹掉准确拔起的那根发丝,跟着竟倾身抱住理哲,热情地说:亲爱的哥哥,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喔。

你的想念太恐怖了吧。理哲赶紧拉开贝嘉,唯恐她再出怪招整他。此外,不晓得为什么,贝嘉抱住他的刹那,他的背脊竟闪过一阵,头皮也一阵发麻,双手下意识便做出拉开她的动作。

嘻!我只是在欢迎你,不是要吃掉你,你不用害怕。眼见理哲面露惶恐,贝嘉边忍不住好笑边安抚他。

她是有意拔他头发的,谁教他这阵子对她不闻不问,害她回家以后都找不到人领,这只是小小的惩罚。她也是真心欢迎他的,见不到他的日子总觉得若有所失,除了外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念另一个人。

但是,她为什么会想念理哲呢?

外婆与她分隔两地,想念外婆无可厚非,理哲毕竟跟她同住一屋呀,几天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想念他?她心中斗然兴起一层困惑,斗然像被点似地,楞楞望着理哲。

你在想什么?理哲却被望得胆战心惊,以为贝嘉又在设计整人的工意。

喔,我在想——贝嘉回过神,脑中猛然亮起一道灵光,顿时抛开困惑住了口。

她有办法找到场地了!她转而扬起笑容并凝目盯视理哲,先顺时钟绕着他走一圈,再逆时钟走一圈,把他彻底打量个够才停步,才故作惊奇地接着说:

哎呀,其实你长得很好看嘛。

你就是在想这件事?理哲有点错愕。

唔……你的脸部轮廓俊朗有型,你的身体线条比例完美,你整个人简直是上帝的杰作。贝嘉故意忽视理哲的错愕,自顾自品头论足。

这回,理哲全身都发麻了,那些肉麻的形容词害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停,别再浪费口水,有什么阴谋你就直说吧。为免刺激过度,导致脑充血呜呼暴毙,理哲赶紧说。

既然是阴谋,怎么能直说呢?贝嘉的笑靥极为无邪、极为纯真,连天使都自叹弗如。

我数到三,不说就拉倒。理哲正色下最后通牒。

干嘛这么严肃呀?我不过是想请你帮个小忙而已。

帮什么忙?

是这样的,我们工作室打算开个素描班,女模特儿还好找,男模特儿就不行啦。很少男孩子愿意做这行,肯花双倍的价钱都不一定请得到,所以,能不能麻烦你——

人体模特儿!理哲领悟过来,失声打断贝嘉。那不是要吗?

是啊,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贝嘉理所当然睁着澄亮的眼睛。

你叫我去当人体模特儿?堂堂康氏集团的总经理当众?你是巴不得我变成社会版的头条新闻吗?理哲的口气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