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在下王吉刺部领坚昆。”说着豪爽一笑:“之前听说赵兄弟打败东关王,在下也仰慕得紧。这次借着公主大婚,说什么也要来看看打败薛延拓的好汉是什么人。”

半响,她惨淡一笑:“不管白国怎么着,就算死路,我会走到底。”

我见他如此,觉得这人也是可怜,叹道:“既然如此辛苦,先生何不韬光隐晦,以免世人鄙薄于你?”

我听得心下一凛,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结果,在炸毁水坝的时侯已经有预料,但真的听白见翔温柔平静的口气说出来,我还是觉得心中压抑。

也许只是无聊的遐想,也许是过度研究金匣书的幻觉,也许……是前世的某种记忆,她已难以分清。千万情绪堵上心头,令她心事沧桑,难以成言。

他画得虽然不怎么好看,描摹事物还算井井有条,随着纸上人形越来越清楚,白翦翦不禁惊叹一声,赵登峰更是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赵家夫妻笑嘻嘻看着他吃,眼见赵登峰十分欣赏主人的手艺,都显出高兴的神色。白翦翦好歹斯文些,安安静静在一边小口喝着奶茶,殷颖怕她客套,不住殷勤探问劝食。

他有些心烦,忽然有个冲动,想把手头的译稿揉成一团,扔到车窗外。可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有点舍不得。叹口气,还是放下手。

东关王见状微微一笑,朗声喝道:“贤婿,快过来,只要你诚心归顺,你我翁婿一家,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谈说之间,一队东关人向水坝这边急冲了过来。

那人愣愣道:“唉,怕是逃不了。”口气竭力平静,还是有些抖。

我点点头,言下不禁带上激赞之意:“方将军之言,也正是我心中疑惑,只是之前没想清楚,还好得你点明。”此人虽然和我是冤家对头,他看事情十分明白,这次的意见与我不谋而合,只怕正中东关王不攻城的缘故。

之前白见翔就和我说过,东关人在宁江州和出河店两次打败我朝大军,死者十万以上,宁江州更被焚城,满城军民屠戮殆尽。我对战局的惨烈早有准备,但真的闻到这浓厚的腐臭味,想着沿途老百姓所受之荼毒,不由得血气上涌。

赵登峰吓一跳,连忙问:“什么现?”

我点点头,不做声。

她简单说清楚了一年来的朝政动荡,我听得变了脸色,只觉口干舌燥,一时间无话可说,脑袋嗡嗡作响。十万大军溃败于三千东关铁骑?这东关王,果然是不世出的兵法天才啊!如今武德皇太后暴死,朝廷不安,国家危难之际,我却困在狱中不能用命……

可我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一年多。我几乎是与世隔绝,没有人告诉我白国与东关战争的最新进展。但我从狱卒阴沉的脸色中,隐约感觉到,情况正在向不利于白国的方向急推进着。

男女之事,要我能说什么?说我为了取信东关公主,所以故作亲热?我本来就对不起她,却要我如何能在朝堂上细说我如何欺瞒她如何虚与委蛇,她如何温柔忍耐么?

但我是白国的人,东关即将大军进犯白国,他们兵马强盛,堪称天下无双,白国这次恐怕很难抵挡。我必须尽快回去禀报白铁绎……

她盯着那个高大野气的东关女人想了好久,喃喃说:“箭?是啊……赵墨要东关王送一枝箭作纪念,结果东关王把女儿嫁给他了。难道……那个王女的闺名就叫做‘箭’?”

从没想过赵登峰会用这样的眼神,在这样的月色下看着她。

赵登峰挠挠头,始终觉得难以解释,抓头半天还是只好苦笑:“我就是觉得说不通啊。白朝在公元十世纪,正好处于小冰期,气温远比现在冷,北方十月份就下鹅毛大雪了。就算赵墨骗过公主逃走,再快怎么快得过东关兵马的追杀?冰天雪地的,马腿都容易冻坏,何况是人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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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猎户直摇头,大声道:“不,你帮我们打这么多口粮,一定要谢!”说着呵呵直笑。他和这年青女人一样是黑红脸膛,浓眉大眼,父女俩长得很像。老猎户瞧着五十多岁了,身形却和二十来岁的人一样挺拔精壮,双目炯炯,看上去很有威严。

他忽然有些感慨,历史上有多少王国和文明是这么默默消失在时间的长廊中呢?西丹,这个源于中土、尘封在西亚的古老帝国,它的辉煌,怕是只有风沙最明白罢。

赵登峰迷糊一会才醒过来,叹口气:“啊?原来是梦。”猛然缓过来,很庆幸的样子。

等收拾停当,天色已经黑了,三人生了一堆火取暖,凑合吃了点东西就钻进帐篷睡觉。赵登峰上次收帐篷的时候有点粗心大意,有个烧出来的小洞直穿内帐和外帐,灌入丝丝寒气,也透入明净的星光。

这下可好,她又把自己的前言全部推翻了。赵登峰听得哼了一声,心想女人就是女人,逻辑思维能力大有问题。不过他可不敢当面说,免得被白翦翦唾弃他不学无术。

莽老板看了一眼,沉吟着说:“这有点像我们莽族人私下铸的青钱,不过要旧很多。是不是以前的老青钱啊?这么镶嵌在脑门上可有点吓唬人。”

赵登峰心里好奇,使劲一拽,吓得大吼一声——他从大石边扯出了一颗人头!它已经彻底成为白骨,脑门上却硬生生嵌入了一个生满铜锈的小钱,半截埋入头骨之中。想必,这个可怕的伤口,就是它致命的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