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不等他开口,她率先截住了他的话:“我在暴雪,我想见你。”

“不必。”柳惊蛰清冷玩味的声音,带着刀伤,并不因她是一个‘女’子,就下手留了情:“我要救的人,不是你。”

她是聪明人,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就隐隐明白了。

程意城的态度很明确:没有做过任何违背市场准则的行为,其他的,任凭调查。

程意城整个人都‘抽’了一下。

程意城脸‘色’有些冷,没有停下脚步,直直朝前继续走。

她不敢相信,他可以骗她骗到这一个程度;她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舍得,瞒了她这么久,瞒了她这么多,把一切做绝到了这一个地步。

“不行,”程意城伸手挡住他近在咫尺的脸,“我的妆会被你‘弄’坏。”

程意城不是滋味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对这个人,其实她也很矛盾。一方面她很喜欢他天真烂漫的样子,高兴了就和人笑笑,不高兴了就找人打打,这种人活得比较随‘性’,没有心机;可是另一方面,她也很担心他一直这个样子下去,人总要长大的是吧,将来结婚有孩子的话,他这个样子有哪点像是能做人爹的。

卫朝枫就是在这奢华‘精’致的气氛中,一声重击,将唐御人从二楼楼梯口不留生机地踢下了楼。一个成年人一路滚落长长的旋转楼梯,发出剧烈的声响,在一瞬间将底楼宴会厅内的所有声音都停滞了。

男人一声不响地从玄关走进卧室,室内光线很暗,‘床’上有一个人睡着,蜷缩在被窝里。卫朝枫不能肯定那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死人。他握了握拳,发现手心全是汗,闭了闭眼,连眼角都有额头冷汗滑了下来。

这下子,这个名字,令郑老板更不解了:“卫朝枫?”

他写唐枫已孕,无论男‘女’,名字都叫卫朝枫。即便将来夫‘妇’二人有不测,唐枫也有能力,令唐家的一个人保住这个孩子一生平安,只是唐家深宅,鬼城恢宏,代价怕是连‘卫’字之姓都保不住。这个男人甚至已经看到了二十年后会发生的事,在信中提前写下了一声对不起,他明白这孩子将来会在唐家长大,养育之恩一旦成枷锁背负在身,怕是再也不会回到暴雪为卫家担当。如果日后有这么一天,那么他请父亲,千万不要怪罪卫朝枫,他只是一个无辜的牺牲品,一个因为父母的一己情爱之‘私’,被迫来到这世间,延续了两代人恩怨的牺牲品。

程意城也不是初入职场的新人了,这种时候当然明白这是上家在给她面子,这种面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上家既然给了,那她这个礼尚往来的态度就实在是太重要了。程意城当即举起面前的酒杯,敬了徐总一杯酒:“哪里,徐总这么说,我可不敢当啊。我们买方开工吃饭,靠的还是标的公司的优质‘性’,能调研徐总公司,才是我的荣幸。”

程意城点点头,“行,知道了。”

一个人对事物与事态的评判,归根究底,凭的是自身所处的社会环境与长久以来的社会层次决定的。程意城的生活普通、寻常,人际‘交’往简单、朴素,接触过的不外乎是和她一样的同类人,再高一点的那个层次,她根本不认识,所以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卫朝枫伸手,慢慢拉开了厨房的移‘门’,忽然开口唤了声。

他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这不要紧,要紧的是程意城似乎是真的把她那一位男朋友放进心里的,换言之,这是一个心里已有人的‘女’生,这才是要紧的事。是个聪明的男人,都不会去挑战这种高难度的把*妹游戏。

程昕带着点‘私’心发出邀请,“一起吃个晚饭?”

“程意城,”卫朝枫态度良好,决定坦白从宽,“这件事,是……”我的错……

柳总管不明所以:“什么?”

程意城静静地陪了他一会儿。她忽然弯腰,从一旁盆栽中拾起一颗小石子,然后起身,拿过他手里的玻璃水杯,轻轻一声,她手里的小石子掉入水中,发出一声安静的撞击声。

卫朝枫敲敲桌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要多少?”

尹珈上热情如火地正站在店‘门’口,朝他挥手招呼:“小卫,你好啊。”

卫朝枫眯着眼睛,脑中浮现出程意城每晚在台灯下,以认真的面貌写毫无情趣的日记的样子,一室的暖光,笔尖有沙沙声。

一定被刻薄的小舅舅、凶残的小舅妈、势力的表姐弟穿了小鞋、欺负了整整一个童年吧……

说到这个,也实在不能怪卫朝枫:说到农村‘女’婿,他身边除了唐涉深还有谁?!

卫朝枫从不过分认同大众所认为的真实而予以附和,就好比他也从不对公众予以忽视的细节表示沉默,这令程意城感到意外,很意外。你要知道,一个男人若是懂得在趋势中反思或者在寂静中表达肯定,那么这个人内在所具有的对世界的衡量标准该是多么清醒。

“不记得了,”卫朝枫轻巧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总不好告诉他,当年他是为了和香港资金势力‘交’涉才学的粤语。男人撒了个谎,随口道:“一直就会啊。”

程意城没理他,从她的肩上拍掉了他的爪。

“不能怪他,”站在卫朝枫的立场,乔深巷可以理解:“他当年已经为‘暴雪’做过那么多,否则今日的暴雪早已不复存在。谢小姐,你要明白,那些事都是他瞒着‘鬼城’做的,处在那种组织势力,又是那样的身份,‘私’下敢逆唐律之意行事的人,迄今为止只有他一个。以至于后来他被内部弹劾,权利架空,虽说原因当然不止这一件,但这一件起码也是触怒唐家的导火索。‘暴雪’毕竟,没有抚养过他一天。……所以,说他没有感情,见死不救,显然是不可以的。”

小龙哥:“嘻嘻,小程,看在我给你做苦力的份上,你和卫朝枫那小子结婚那天,可不能收我份子钱……”

卫朝枫仍然记得当年乔深巷因他受连累而永远失去了右手小指的一部分,他是医生,比谁都清楚从此不能再拿手术刀了,而他也仅仅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太晚了,因为已经知道一切就是这样了,所以在陈述事实的背后他比任何人都最先丢弃了遗憾。

程意城第一次见到谢劲风的名字,是在暴雪联合调研项目的行程表上。

程意城心里一沉,就在停住脚步的瞬间,听到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郊区的公‘交’车间隔时间很长,程意城一个人站在车站的廊檐下,当看见缓缓驶来的公‘交’车渐渐靠站的身影时,程意城深吸一口气,心想算了,不想了。

在一起一年,每当他看着她的时候,程意城都会想,当他想要对人认真的时候,一个男人的眼神,怎么可以认真到这个地步呢。

程意城涨红了脸:“卫朝枫你——!”

小龙哥沉默了一分钟。

坐在对面办公桌的同事小周立刻倾身过来,有点为程意城抱不平:“你还好吧?”

想起两年前他向她表白,有一天他问她:我这样的人,属于什么社会群体,相信你也看得明白;既然看得明白,为什么那天还会‘插’手帮我。

她没有当它是一个问题,因为事实上,在她眼里,它确实不是一个问题:不是特意帮你的,是本能反应而已;我想拉住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反应慢了点,没拉住,晚了……

他嗤笑了下,又问她:在‘弄’堂的诊所,看见纹身的人,怕么?

她点点头:怕啊。

他‘唇’角一翘,有些讥诮:认为这样的人很野蛮?

她托着下巴批评‘性’地看了他一眼:你一直是这么咄咄‘逼’人的吗?我害怕,并不代表我不尊重。纹身刻于肌肤,示于人前,和这世上所有不否定的意义一样,我都会尊重,比方说,不欺骗,不说谎,不隐瞒。

他忽然开口,问得直白又唐突:那我呢,你对我,什么感觉?

她像是受惊,白皙的脸颊刹那红了一片。

愣了很久之后,她客观又真心地对他说:……你不够好,也绝不太坏。

没有什么比对视更暧昧的了。

它隔开一段距离,通过一定空间表示尊重,却又狡黠地抓住了距离的模棱两可与瞥见。一个‘女’孩子究竟是初涉情场还是经历风月,往往就在这一关见分晓。

邂逅的魅力在于不可复制。

一次‘性’的发生,才能被叫做经典。

然后他就对她表了白,而她也当真就是个痛快人,点了点头,带着初恋特有的坚定和青涩,对他说:卫朝枫,如果你做我的兄弟,我可能会有一点失落吧。因为……我‘挺’喜欢你的。

他顿时就笑了,第一次轻‘吻’她温凉的‘唇’,声音中有温软的低姿态:喜欢我的话,你能不能,喜欢得久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