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两只酒窝无比可爱。“瞧你撅的表情呐,一定有什么人。不过女孩子骄傲些好,我从前在学校里追的女同学骄傲得像孔雀,但我们就那样死心塌地。一个优秀的飞行员就是这样诞生的,查理被她拒绝以后异常将生死置之度外,恐高症不治而愈。”

他极其严厉地问:“这是什么?”

“你的心肠真硬。你究竟为什么被关进来?你这样恨我们德国人,我才不信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叛国案的结果正式宣布的那一天,琳达高兴坏了。她想与知道这件事的朋友一起庆祝,事实上也只有杰吉与汉嘉两个人,但她一个也没有找到。

直到被一阵凉风惊醒,她扭过头去,见到站在泛光石子路上的俊雅男人,不由得微笑。

米哈伊尔高声道:“苏捷友谊万岁!”

而他如同虚弱般站在空洞的门内,久久回味。

她掏出一包香烟,拆封,递给他抽出一支。最近的压力之下,许多人都开始吸烟。但他看得出来,她一直如此,只不过在琳达面前从不吸烟而已。

“莫非你还不够忙么?我知道你们可是日夜不间断地迁移日耳曼人。”

他看到的时候打架已经差不多结束。他向她跑过去,就听见仓惶逃跑的几个孩子仍然留在她身边的充满不屑的大骂声:“野种!”

他站起身,手掌压在杰吉的肩头,以示安慰和鼓励,然后结束了这次谈话。

“太对了。继续说说,什么内容。”

“党卫军上校西格蒙德·霍夫曼……”当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她的心“咯噔”一跳。“你从前认识他吗?”

于巨大的叫喊声中,她看见站在苏联士兵旁边的杰吉十分热情地同一个男人握手,并很清晰地听见:“米哈伊尔·安德烈耶维奇·彼得罗夫同志!太感谢你们了!”

直到声音越来越大,简直像有野兽关在隔壁。医生匆匆走过去急速开门又阖上。

她注视着那扇不断传出奇怪嘶吼的厚实木门,感到无比神秘。

“进来!琳达!”

她衣衫不整地跳起来跑进去。

“帮我捆住他!”

她手忙脚乱地死死按住来不及看清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医生的白大褂挡住了那人的头部,她只听见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以及晃来晃去的白大褂掩不住医生身子的发抖。

列普宁娜没有转过身来,而是背对她用刻意压抑着什么的嘶哑嗓音说:“去帮我拿镇静剂。靠墙的铁柜第二层,里面标有号的小瓶。”

不知究竟是列普宁娜发颤的德语说得过快,还是自己没有听清,她笨手笨脚地找了许久却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她发现隔壁已经没了大声的动静。一种轻柔的,如诗般低泣的俄语夹杂着哀伤至极的小调轻轻哼起。

琳达站在门口,看见列普宁娜俯身抱着那人的头,像抱住一个婴儿般抚摸着,不断亲吻。那人发出“a——a——”的呻吟声愈演愈烈并有再次爆发的趋势,医生手里捏着一张快要揉碎的照片,凑近那睁大的瞳孔前,继续念着沉痛无比的俄语。

她听出一个人名“安德烈”,被那样悲伤地吐出,一遍又一遍。

最终,注射了镇静剂的病人沉沉睡去。

列普宁娜颓废地撑着头,整张精致的面庞都掩在了骨瘦的十指之后。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的照片,扭曲的相片纸显出道道撕纹,割裂着两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如此美丽和英俊,仿佛是一对天底下最甜蜜的爱人。

“您……真漂亮。”

她不知该怎么打破沉默或是安慰女医生。

医生迅速恢复了平静,抬起一双尤带泪水的银灰色眼睛,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过去继续诊疗。

琳达不敢触摸别人的伤痛。然而几天以后再次来到医务室时,却又一次撞见列普宁娜的情绪,这次是发怒。

她看见那个高级战俘在列普宁娜的眼皮子底下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断气。旁边的俄国士兵似乎软硬兼施地要求她医治,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拔枪,她用一种誓死不从的态度坚决抵制。她骂了什么,狠狠盯着那战俘的眼神仿佛要亲手射死他。

半小时后,米哈伊尔突然出现。

琳达注视着两人的言语冲突,激烈的俄语单词中什么也捕捉不到。

终究,医生屈服了,带着杀人的目光走向那个不知生了什么病的战俘。

整个过程中,最受折磨的仿佛不是病人,而是医生,她痛苦不堪地压抑着背部的起伏,泪流满面而又怒气冲冲地走向手术室。

琳达不知道这局面还要不要继续等下去,犹豫半晌,她站起身来准备回营房。

米哈伊尔背对她站在通往手术室的过道里抽烟,一言不发。

隔间里与几天前相似的野兽般的声音响起时,她反射性地跳起来,冲了进去,但是另一个人更加抢先。

“安德烈。”

她又听见了这个名字。米哈伊尔俯身在叫唤。躺在病床上的人被粗麻绳牢牢缚住,猛烈挣扎和撕咬的姿态完全不像人类。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狂躁型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