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云师太会这么问,心中是有些旁的盘算的,只是她也拿不准自己这般是否是为了阿弯好,且行法布施时要面临的境况是怎样谁也料不到,带着阿弯这样小的孩子在外行走总会有诸多不便的,因而听云师太决定听一听阿弯自己的想法。

少年的身体骤然紧绷,右手握住了系在腰间的匕首把柄,盯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心中暗暗祈祷别是来了什么豺狼虎豹,那他这条金贵的小命岂不是要交代在这荒郊野岭?

素梅倒是浑不在意,夹了一筷子自己做的山楂小排,非常满意地眯了眯眼,轻快回道:“公子向来面上冷淡,你又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舒坦了?”

只没想到马车越过凉棚到了三岔路口,又急急地拉停了下来,那车夫左看看右看看,回头对着车里说了什么,随后跳下车辕扯了马凳过来放着。

因为带着吴釉儿,阿弯心里也有些没底,没有像平日里那样招呼一声就麻利地穿门而过,而是站在侍卫大哥的面前,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把吴釉儿的身份和昨日来到泸月庵的经过交代了一番。

听着她言辞间那遮掩不住的“是这人自己要来的可不是我非要带来的”语气,侍卫大哥也是有些想笑,只碍着有贵人在不好失礼,便也正了正脸色道:“请郡主稍等,容在下通禀一声。”

吴釉儿身后那婆子仿佛又有话要说,却被人猛地拉一下袖子给忍住了。

阿弯看在眼里,想了想大约对方也想像自己平时那样不用通传就能随意出入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问一问又不会少块肉,可惜她家郡主不让她说话,可见当人奴仆果然是十分憋屈,有话都不能好好说,这要是换了阿弯这个小话痨,怕不是要生生憋出病来,日后她可得机灵些,千万不能落到这步田地呀!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就见素梅亲自迎了出来。

阿弯摸不准她是喜是怒,便也不往前凑,只看着素梅向吴釉儿行礼问安,一径寒暄。

“郡主何时过来的?实在应该提前招呼一声,寒舍简陋没得怠慢了郡主,是我们的不是。”素梅的语气不似往日对着阿弯那般热络,只恭恭敬敬地说着场面话,说话间竟都没请大家进去,一行人全都在侧门上杵着,很是碍眼。

于是阿弯琢磨着素梅大抵是不太高兴的,这几个月里她可从来没见过她这般与人说话,虽然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态度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好在吴釉儿压根不计较这个,此刻已经是泪眼婆娑地拉着素梅的手,自顾自地就往里头走了进去,边走边问道:“素梅,你们这些日子怎么样了?你快带我去见见他……”

“郡主莫要急,我们殿下一切都好,没有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那吴釉儿仿佛是水做的,说不了几句又要落泪,阿弯跟在身后看着都替她累,总觉得素梅的目光中也满是不耐,不知是不是也怕看她哭。

众人走得倒是不慢,眨眼功夫就到了言怀瑾的屋前,素梅垂着眼掀开帘子招呼吴釉儿进去。

言怀瑾想来已经得了信知道有人来,天色虽早也已更衣梳洗完毕坐在了正屋里,正端着一杯茶水素着张脸在走神。

吴釉儿一见到言怀瑾,也不知心绪到底是怎样的激动,捂着嘴就扑了过去,一声“慎之哥哥”喊得是百转千回愁肠满腹,叫阿弯忍不住小肩膀都跟着抖了三抖。

言怀瑾倒是很镇定,仿佛见惯了似的,指了旁边的圈椅叫吴釉儿落座,问道:“你怎么过来了?大长公主肯放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

广德宁远大长公主是吴釉儿的祖母,也是言怀瑾的姑祖母,算下来他们俩还是表兄妹的关系。

吴釉儿抿了抿唇,轻声道:“祖母起先是不肯的,我求了她这许多时候,慢慢也就准了。慎之哥哥出了那么大的事,离京时祖母也不准我见你一面,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慎之哥哥,你如今还好吗?”

这话一路上她问了百八十遍,这会儿终于见到正主了,总要再确定一次。

言怀瑾轻抚着茶盏,却有些不想回答。

当初出事的时候,除了派不上用场的景川侯一家以外,几乎没有人站在他这边,便是御史大夫愿意为他直言几句,在知道他中的是穿云香后,也沉默了下来,没人肯把身家前途赌在一个注定命不久矣的人身上。

所以姑祖母不过是阻止吴釉儿与他见面罢了,实在也算不上什么。

只是如今算什么意思?眼见他没死成,这几个月也活得好好的,便像澹台进一样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岔子,没准他就真不会死了,又上赶着来修复关系,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吗?

皇家没有傻子。他可没有天真到像吴釉儿以为的,是因为她求得恳切,姑祖母才肯让她来探望自己。

这么一琢磨,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添了几分寒意,更不愿见吴釉儿这张梨花带雨的脸,起身只道:“人你见到了,便回吧,路上小心一些。”

吴釉儿一路上牵肠挂肚,怎么也没想到才见了一面,话都没好好叙上一句,他就要赶人走,顿时更是伤心欲绝地拉着言怀瑾哭道:“慎之哥哥你可是恼了我?我的心你难道不明白吗……”

接下去的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好多说,便只能抽抽噎噎地低声啜泣。

言怀瑾被拉着走不脱,一转身就对上了一直站在门边看戏的阿弯,见她一脸担忧地望着吴釉儿,眼中既是迷茫又是哀伤,视线来来回回扫着屋里众人,仿佛想帮点啥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

阿弯只觉得吴釉儿哭得这般伤心,再哭下去岂不是人都要哭坏了,先前那些在外头帮衬她的婆子侍女们怎么到了这里又一言不发了呢?不正是应当好好劝阻安慰她的时候吗?

她哪里知道那些仆人都是经过了严格调教的,主子与言怀瑾这等身份的人说话的场合,便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出口插话。

阿弯倒是想劝劝,可她和吴釉儿也不认识,便只好拖了素梅的裙裾不安地往她身后缩了缩。

不知为何,言怀瑾看到她这副仿佛被吓到的样子,心却一点一点地沉静了下来。

他想起澹台进当初劝他的话:“小小年纪这么大冷的天出来寻觅吃食,日子定然过的跟黄连水似的苦巴巴,可她还不忘了到你这来送点蘑菇。”

这些日子他冷眼旁观着,看得出她从前的日子确实过得乱七八糟的,仍旧一路挣扎着努力着长到这么大,若非遇到了他,兴许还要那样过下去。

明明是不相干的事,倒是让他原先猛然被引燃的激愤渐渐平复,再看看眼前的吴釉儿,默默轻叹一声。

“我真的无事,你在我这里留久了不合适,用过午膳就走吧。”最终还是补了这样一句。

且不提那之后吴釉儿的心绪如何,素梅见事情已经吩咐下来了,便果断拎了阿弯到膳房里兴师问罪加准备午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