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业阴沉着脸:“编排什么?你和胡氏本是不想干的,又为什么要编排她?我还没糊涂,虽然眼下偏爱胡氏多些,可她与你,还是没法比的,你长了这么大,爹什么时候为别人而疏远冷落过你?傻丫头,真是越大心思越多,偏如今年纪大了,又不愿意跟父兄说那些小心思,觉着不好意思是不是?”

撇开胡氏的出身不提,府里添了新人,还有着孩子进府来,这本该是高兴的事,可现在想想,从胡氏进府,就没有一件事是高兴得起来的。

魏子期倒不是说不赞成……打从章氏这件事情来看,他爹呢,还是个很分得清的人,甚至于,魏鸾挨打的这件事。

想到这里,魏鸢又垂下眼,敛去的是一丝悲哀。

她说这句话,语气却已不自觉有了寒凉。

黎晏从马车里钻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他,为着魏鸾的缘故,他一向也肯和魏业说上两句话,虽然心里一直都觉得,魏业这个人太世俗,那种利欲熏心的气息,真是扑面而来,并不是个能够相与的,但面上到底不好说他。

原来魏业要纳的那个妾姓胡,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本来金贵的养着,可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动了胎气,见了红。

她疾步进前,又放轻了声儿,像怕吓到魏鸾:“姑娘还在想胡姨娘的事吗?”

在胡氏眼中看来,魏鸾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贵女孩儿,魏业又宠爱她,把她保护的好,外头那些污秽肮脏的事,她一概都不知。

是以那时她百无聊赖的修着她清乐院中的花圃,现如今的天,杂草也生出来,有些花枝桠又长得旺,不修一修,早晚活不成。

章氏倒吸口气。

她是做奴婢的,私下里能劝,但现在总归没法子开口说什么。

他真不是有意替章氏开脱,无非是怕魏业在气头上,真的不管不顾,闹得不可开交,那是给外人看笑话,自然了,他说的也是有理的。

魏子期眉心一动,不错的?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到爹嘴里,就只有这三个字吗?

魏子期犹豫了片刻,到底选择了开门见山:“我见爹脸色不好,是和母亲拌嘴了吗?”

娘出身不好,非富非贵,和爹算是年少共患难的夫妻,当年爹白手起家是不假,可娘家里一点也帮不上忙,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

可等到了京城——那时爹已然能在京中立足,可那些个所谓王公,并不是感慨爹娶妻如此,无任何助益,反倒惋惜娘错嫁,所配非良缘。

此时魏鸾不知是为何,生出三分惊惧来。

爹看着她的这张脸,想起了娘,可为什么会有恨意,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阴鸷闪过?

她不懂……大哥说过,爹是很爱娘的,哪怕当年娶了章氏这么个平妻,也依然很爱娘。

她一直都信了的。

“爹,娘她……”

“走吧,周太医也差不多看完脉了,你是要跟我回西院,还是回你自己那里去?”魏业没容她问完,握住了她收回去的那只手,也没看她,就带着她往回走。

魏鸾所有的话,一时间全都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可又咽不下。

爹分明是不想提起娘吧?

她好像察觉出什么不对,但究竟是为什么,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是连大哥都不知道的?

她还是想问,不死心,毕竟和她亲娘有关。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怕她是重生而来,那即便是在前世,她也迫切的希望知道有关于她娘亲的一切。

她知之甚少,才更加想要探知,好像知道的多一分,那样的亲密,才更紧凑。

哪怕她娘亲早就不在了,可也许,冥冥之中,娘一直都在守护着她,而她想要靠近,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爹,我娘她……”

魏业不再看她,周身也再没有任何戾气表现出来。

就像是方才那一瞬,不过是魏鸾花了眼看错的。

可是那阻断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些……

魏鸾后话依旧没能问完了,因为章氏已经打发了人来请魏业。

在魏鸾刚要说后头的话时,打远处匆匆而来的一个容长脸小厮,近了前,端了礼,回话说是周太医那里诊完了脉,这会子夫人叫来回一声。

于是魏鸾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

这位周太医单名一个谌字,有四十出头的年纪,据说从前郁郁不得志。

在宫里服侍的时候,太医院的能人太多了,实在轮不着他这号人。

但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不知道哪一日,高升的机会就砸到了你的头上来。

他偶有一回给太后进过药,打从那时,太后有个小病小痛,就点了名叫周谌去请脉,一直到齐王出京往封地,太后因不放心,选了六名太医同行,从此长住齐王府,而周谌,则也一跃成了这六个人中最得脸的那一个。

没见识的都笑话他是外放,比在京中差远了,一去齐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机会回到太医院。

可周谌自己明白,在齐王府当差,那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太后和陛下看重齐王殿下,老人们总说疼幺疼幺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他如今在齐王跟前得脸,太医院值什么?

魏业见着他时,还算是挺客气又尊重的,以前在京中时没打过交道,后来到了齐州,也从没见过面,平日就是魏家有个宴,也从没给周谌下过帖子,这回为着这样的事惊动人家,其实魏业仔细想想,多少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咳了声,让了让座:“周太医,怎么样?”

他虽然客气,周谌却并没有就势坐下去,面上是回了他个客气,另带着三分疏离淡漠,一开口说出的话,果然和魏子期先前所说一般无二。

魏鸾跟着魏业进来的,站在他右手边,眉心动了动,其实有些不大放心,万一真有什么不好……

也是她多想这一宗,周谌那里又开了口:“殿下既带了我来,脉也是我诊过的,今后还是我来照看的好。魏家家大业大,外头的大夫,哪怕是小有名气,估摸着也想多拿些诊金,说到底,不是为着病人着想在先。”

魏业不知其中还另有猫腻,只当他是医者父母心,加上还有黎晏这样一层,才主动揽下了这桩事,要替胡氏安胎。

于是他忙又站起身来,再不好端坐着,连连道谢,说的有是些吹捧一类的话。

魏鸾听来皱眉,却知道这是场面上少不了的事,虽不乐意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了了,问了一句:“周太医,姨娘的这一胎,先前劳顿,这次又动胎气,养起来会不会很艰难?”

谁也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自然是谁也不会想着,小姑娘家能懂这些。

旁边儿章氏先拧眉轻斥了一句:“多嘴!”

魏业当着有外人在,不好跟她吊脸子,只是多看了两眼。

周谌只当是没看见,知道黎晏对这位魏家二姑娘很不同,便回了她两句:“安心养着,也未见得多艰难,只是这一两个月,最好是不要下地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