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绝望。

凶手已经拿到,罗知府再不管他们的机锋,打量了张冀一眼,直接审问起他来:“本官问你,你为什么要诱展见星出来,加害于他?”

“启禀二郡王,奴婢叫人分头将满府搜过,并未见到张冀踪迹。”

朱逊烁惊讶地先出了声:“大郎,七郎的伴读怎么得罪了你,你要叫人害死他?”

他转头问展见星:“他把你引到何处下的手?你能带路去看一看吗?”

此时外面已是宵禁时分,但府尊有紧急公务出巡自然可以不受这个限制,罗知府点起家住左近的衙役轿夫等,凑齐了十来个人打了个简易的仪仗立即往代王府赶去。

“……九爷?”她眯了眯眼,感觉眼前仍有些发花,迟疑地问:“是你救了我?”

“你也不曾提醒我。”

徐氏不由看得眉开眼笑:“多吃些,千万别客气。我们星儿也有这么好胃口就好了。”

展家馒头铺是前店后家的模式,外面临街这一大间不曾隔断,一应做馒头饭食都在这里,赶上雨天,便把馒头摊位收回铺里来卖,因人手少,不供应粥饭等更多附带品种,客人随买随走,倒也不怕灶支在这里熏着了人。

他说的全对。

连徐氏也是这么说,展大伯与田氏终于灭失了最后一丝侥幸。

“我们少做一日,下顿就不知道在哪儿了,大嫂体谅体谅我们孤儿寡母,”徐氏也不软弱,就道,“再说,我们回去,又费米粮,又要劳动大嫂做活,我心里怪过不去的,不如彼此省些事。”

展见星就去洗第四遍。她一字不曾抗议,也一字不曾服软。

这“怪怪的”显然是指朱成钧,展见星比许异多见过朱成钧一次,但也很难说得清他到底是个什么脾性,朱成钧没比她大两岁,身上却似笼着一层迷雾,喜怒哀乐都让人看不分明,馒头铺那一日的鲜活纨绔只如昙花一现,那以后,他无论对着谁,都再没彰显出什么存在感。

楚翰林就费了点心思,尽量找最浅显的问题问他,朱成钧的回应只有一个——摇头。

张冀先应道:“是。”又忙哀求,“大爷,春英她——”

路上没再碰着什么事,纪善所里,楚翰林已经起来,见他们来,把他们引到了旁边一间屋里,这屋子是专门布置给楚翰林讲学用的,里面已放好了四套桌椅,桌上还摆着笔墨纸砚。

“少废话,什么没有,大爷还能冤屈了你?不要脸的小贱人,孝期里宽衣解带的勾引大爷,这会儿装清白,幸亏大爷立身正,马上叫人把你撵了出来,不然名声都叫你这小贱人败坏了!”

如今要走,她没什么留恋之意。

展见星性别错位了好几年,虽说大了点以后,徐氏就悄悄重新教了她,但身上那一点一滴长起来的烙印又哪里容易就消失掉?

许异有些讪讪,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只得往展见星身边靠近了点,道:“唉。”

楚翰林的冷板凳坐到如今,以为自己应该只有朱成钧这一个学生了,这也不奇怪,王府官员中本设有教授一职,像朱成钧这样因为圈禁就做了文盲的才稀罕,别人不可能都如此。

办席答谢过邻居们以后,天气就一日冷甚一日了,徐氏纵然满心忧虑,也得承认倘若不是展见星病急乱投医,及时把被抢走的家财要回来,她们很可能就无声无息地冻死在了某个寒夜里。

皂隶一边擦汗一边催促:“大嫂,你清点一下,要是东西都齐全,我们就回去向府尊复命了。”

罗知府笑了起来:“你问题倒多,不过,你这么些问题其实可以算作一个问题。本官奉旨为代王府中王孙选征伴读,已近半月,展见星,你是个聪明小子,不妨猜一猜,目前征到了几个?”

展见星心中疑惑,不知是不是风太大,她有些看花眼,怎么觉得她说完话后,门子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亮,好像对她的到来多么喜闻乐见似的——

书办虽然娇贵,倒也不是一点活不干,这一次,展见星的状子终于递上去了。

惊喜的叫声从对面传来,小陈娘子探出身来,连连招着手:“快过来,到我们家来暖暖!”

朱成钧垂着眼睫,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说罢要走。

下立的臣子们忙纷纷劝他节哀。

他们进的是府衙大牢,罗知府大约是知晓自己下属李知县那点骨气当不得代王府的压力,怕关押期间出意外,故此考虑周全地把人犯带走了。

“小民无礼。”展见星退后两步,躬身行礼,“郡王一口咬定小民家的馒头有毒,毒死了代王爷,现在人人可见这块馒头正是从代王爷喉间取出来的,倘若有毒,小民吃下去,正当给代王爷偿命,绝无怨言。倘若无毒,小民安然无恙,则请府尊还小民母子一个清白。”

“还不招?来人,上刑!”

代王真正的死因,说来只有一个“荒诞”可以形容。

他一包苦水的模样,小陈娘子听了,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

到底有些心神不宁,寡母带弱子,在这世道太艰难了。幸亏星儿是这个样,若是——

此时吱呀一声,后门发出轻轻的响动,一个身形瘦削、看去年仅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展见星也不是怕鬼,只是才在她面前自尽的人,转眼就要她去住他的屋子,总是难以承受。这感觉不那么好说分明,她就凑合着认了这个简单的说法:“是有点怕。”

秋果有点为难:“倒是还有一间屋子,但都堆了杂物,收拾起来费大工夫了,我怕弄得太晚,耽误你明天跟九爷去学里。”

展见星也不好意思叫他费周章,便试探着问道:“秋果,你住哪间屋?我跟你一起,打个地铺就好了。”

那间屋的通铺上只有一床铺盖,很显然秋果不睡那儿。

“这个天怎么能睡地上,会冻病的。”秋果摇头,“不过一床又挤不下,我睡爷脚那头,夜里爷有事,踹我一脚我就行了。”

展见星:“……”

秋果因为她挺身回护朱成钧的举动对她印象极好,又出了个主意:“展伴读,要么我跟你换换,我睡张冀那屋,你跟爷睡,其实爷现在大了,晚上不怎么叫人了,不像小时候爱闹觉——”

“不不不用。”展见星连声谢绝。

秋果好奇地往她面上望了一眼:“展伴读,你不愿意就算了,脸红什么呀?”

展见星有点结巴:“我——抱着被子有点热。”

秋果倒也没追究,抓了下腮,皱眉思索道:“那可怎么办。”

展见星咬咬牙,她一个蹭住的,不能叫主家为难:“我还是住那间——”

“别吵了,你睡那里去。”朱成钧忽然伸手指了下旁边垂着帘子的东次间。

秋果奇道:“那不是爷的书房?哦,对了,里面有张竹榻!”

这书房是楚翰林来了以后,陶氏才叫人来布置出来的,不然从前朱成钧大字都不识,哪用得上什么书房。只是朱成钧明面上的待遇虽然提高了,这办事的上不上心又另说,腊月寒冬里硬是给他抬了一架适合夏日小憩的竹榻来。

展见星并不挑这个,跟秋果进去看了后就道:“多谢九爷,我就睡这里好了。”

现在已经开春了,晚上盖厚实些就行了,总比睡地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