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了。爹忙,待会见到,别一个劲缠他,知道吗?”我语重心长地:“现在爹不比以前,你记着别惹他生气,现在不是在王府,你不听话,他下不来台,是要拿你作法的。宫里是讲规矩的地方,记住了吗?”

怀孕这种事,只有两种解决方法:生和不生。我不知道安朝的态度,我个人是倾向不要这个孩子的,经过几天的冷静思考,已经把现实变成眼前唯一清晰的东西。

辰儿苦笑:“好,好。我先扶你回去。”

“有这么说妻子的吗?”

“至于吗?”他不可置信。

“你太中庸。”他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让儿子做书呆子,学问重要,可不是最重要的,你看那些满腹经纶的书生,纵使中了状元,又能怎样?不过是被帝王家驱使,还感恩戴德呢!奴才就是奴才。”

“又去练什么鬼骑射啦?”我看着再再脏脏的小脸,一阵心疼,狂亲几下:“这才多大?磕碰到哪怎么得了?”这死人怎么就放心呢,真是气死我了。

我被扔在地上,没有人再看我一眼。

“没有功名利禄的人,也未必快活。”

“他说在不正常中获利,什么别人认为危险你就安之若素,别人认为天下太平你就随时戒备,好象是句书里的话,挺绕口的……”

“你说这些,我也不能全懂。”我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只知道你最近越来越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无法开心,有时夜里尽做噩梦,醒来的时候,身边空空的,天又那么黑,你不在,显得更黑了……你追求你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也希望你得偿所愿,甚至比你更心急,可你总是不开心……人活着,并不是为了不开心啊。”

我笑道:“现在不了,他对我可尊敬呢。”

有这么严重吗,我微笑:“你放心。”这小子八成是编排我,看我怎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臊死你。

“许荷呢?”

晚上,安朝没来,因为太子妃有些不舒服,一回来便没离开她的寝宫。安朝不来,我也就早早沐浴,随便睡下,谁知半夜,外边竟闹哄哄地,我的院子僻静,也听个一清二楚。

“她是皇后啊,你做皇帝,她就是太后,名正言顺。你杀了她,岂非大逆不道?”

千古奇冤,怎么都认定我是因为冷落空床,才得的病,又因他不来看望,故病情加重。我哪有那么无聊?谁不想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病得快死很好玩很浪漫?

天气转凉,夜风有些湿寒,他扒在窗台上,醉得连吐的力气都没了,乱七八糟地说着胡话:“父皇,父皇儿臣遵旨,唔……旧宫人不能留,嗯……堵嘴,堵那帮老东西的嘴,哼……女人不算什么,要多少有多少。”

他的谈兴不高,我也就不再多言。酒菜已齐,我们对坐,有些沉闷地吃着晚饭。

我“咯咯”笑着:“被你捏断,我也心甘情愿。”

这大抵就是寂寞了。也许寂寞给人一颗苍老的心。

“人家就是想尝尝皇后的感觉嘛,反正是你先提的,我就顺水推舟……我知道很难,但我想试试,我知道我没那个命,就是想试试看。”我低下头,说完,又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盯着我,半晌,恨恨地道:“你这个——”

“我愧疚我忏悔。”我点头不迭。

他的神情之复杂令人无法形容,占比较多的是想笑又想哭,想哭而哭不出来的感觉,许久,终于泄了一大口气:“反正是我先提的,反正我本就应该为你争取。”

我立即笑道:“你太好了!”

安朝的面容恢复成一种庄严,一字字地:“我本来,就很好。”

于是我们经过协商,主要是因为我的自愿退出,安朝同意了放弃力争后位,世事本就是这样,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放弃,他也就不再勉强自己,又在我的劝说下,不再顾及放弃后的面子问题,你好我好大家好。

我发现我竟然是个无私的女人,顾全大局,这四个字在我身上得到了最佳体现,我的心灵得到了升华,我的灵魂得到了洗礼,我无欲无求,风月无边,已至化境……

我好难过,我还是好难过啊!

为了安抚我这颗受伤的心,安朝在非强迫的情况下,自愿为我摘了一百朵紫罗兰,其实要这么多花也没用,但据他说,他回去要把这些花全部插到我的头上,以应“山花满头”的典,并以此纪念十年前,我们在太子府花园,我那朵失败的芍药和他那支成功的紫罗兰。

原来,人可以这样幸福。

安朝放弃为我争取后位之后,大臣们除了大赞皇上圣明,就是把他们的女儿,或是未嫁的女性亲眷的画像第一时间呈给圣上,为此安朝冷笑了直好几天,说的最多的就是:“不让你当,也不能便宜他们,为悼念前太子妃,追封睿贤皇后,国丧三年,凡内外臣工,一律不得嫁娶,三年之后另觅新后。”

这招毒得无怨无悔,损得天地无光,我第一次听闻时,曾抑制不住,笑倒在床上,翻滚数周之后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过瘾是十分过瘾的,但凡事不可太过,把狗逼及了都跳墙,这道理安朝当然深知,说是这样说,哪能真的付诸行动呢?所以诏书上把三年改成三个月。

三个月也过足了瘾,而当我喜不自胜的时候,发现因为忌喜庆,女儿们的百日宴也办不成了,可谓害人终害己,损害别人的利益,也要随时准备好牺牲自己的利益,总之天之大道是积德行善啊。

这段郁闷的时期,定下了三件事,第一就是我的名分问题。安朝说,不当皇后,怎么着也得是个皇贵妃,可恨没有比皇贵妃更尊贵的封号,然后他说,要不叫贵贵妃?天贵妃?最贵妃?我笑得抽筋,连夸他太有才了。皇贵妃定下了,就是大号的问题,这点安朝踌躇了很久,挑选了很多优美的字眼,据他说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好,我老实不客气地说,那是因为我的优点太多,一个字概括不了。

我的全称最后定为裕瑾皇贵妃,包含了这个初立的王朝对自身的一切的殷切期望。

还有就是又又和寸寸的封号问题,经过我们的一次较大的争执,两次小打小闹,终于正式确立,又又为繁硕公主,寸寸为荣熙公主,主要还是安朝想出来的,我肚子里没墨水,只配想又又啊寸寸啊这类小名,最后一句是安朝说

偏执千金:夜帝轻点撩!

的。

其三便是辰儿和再再的地位,因为太子之位是敏感话题,我和安朝都自觉地回避了,两个孩子目前都封了王,赐了王府,因为再再还小,我舍不得和他隔得老远,安朝于是特旨一封,命二皇子入宫居住,直至成年。

我们这娘儿几个的大典统统被压到三个月之后,这使我对安朝由先前的夸赞连连变成抱怨不断,他也颇为自悔,深刻领悟到与人为善的重要,为此特赦了许多因站错队而即将身首异处的大臣,命其还乡,终身不得入京。

不愿意的事,拖了再拖,还是躲不掉,三个月后,热火朝天的选后开始了。

人再怎么多,再怎么优秀,我知道安朝一定有所属意的,果然,他说黄广义的女儿是第一人选,没有人再比她的父亲更有助于王朝的社稷,安朝说完,恨恨地嘀咕:“虽然也是最不遗余力反对立你为后的人。”

这就是无奈吧,烦透了那个人,却不得不接纳他的所有,据说黄相的女儿出了名的高傲,安朝见过一次,回来后提都不想提,可见反感之深。他不喜欢被人算计,也不喜欢被人强迫,如今是二者兼而有之,且是他自己让步,大有不知心恨谁的意味。

立后大典,我称病未去,在回荡于整座皇宫的钟声的伴随下,摘下那玉镯久久凝视,仿佛能从中看到过去和未来,端详这只镯子已成为我新生的爱好,冰凉的玉质经常被我握得热乎,目光一转,又落到册封皇贵妃之日,祭天时穿的礼服上,宽大而华丽,大红与金,交织成一片耀目的梦境——太真实,真实得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