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嘴唇动了动,无声。

安朝打完醉汉,依然皱着眉,我从他的怀中露出头来,只听他在我上方道:“吓着了吧?”

我凝望天边晚霞,红得像火,短暂易逝,可日月轮转,日复一日,不禁叹道:“你是说,懂得用人,方是大才?隔岸观火,兵不血刃,泰山崩前而不为所动,终归利用二字,再有学问,再有战功之人,不过都是棋子,成一将而枯万骨?”

想起来我就心碎,儿子我都没怎么抱过,全是他一手带大的!

“你知道你唯一使朕不那么失望的地方在哪?”皇帝叹息一声:“原来你还有拼死保护的人,原来还有人值得你在意,这点很令朕意外,可都儿和建儿难道不值得你在意?你杀他们,等于杀你自己!你们是兄弟,都是朕的骨肉,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什么让你们你死我活?什么东西值得你们你死我活?!”

“这还用问。”他斩钉截铁。

“男人的事真无聊。”浮秋笑:“还不许咱们管,谁想管呀,如果他们真那么高明的话。”

“绯闻了半天,总不能枉担个虚名嘛。”

“哦?”他怀疑地看着我:“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你了,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啊?”我又没开馆授徒,难不成醉了反而变得正派,教育他为人处事?

他闭眼,然后睁开:“一样。”

“这位娘娘,一看便是个有福的,自从大婚,朝廷就没断过喜事,先是沿海乱党已清,再是关外主动议和,今儿我陪她进宫,皇上皇后一见她便乐得和不拢嘴。”许荷笑道:“为人也不高傲,温文大度,简直十全十美。”太子妃和她比较投缘,兼之许荷为人持重,凡事必爱邀她同往,比对我的态度,又亲近几分。

他“哈哈”大笑,捏着我下巴上仅剩的那么点肉:“你以为最痛苦的是死?”

未过门的太子妃,简直成了命运女神,我苦笑,其实是好奇的,可似乎又和我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吕后,管她是庸是奇,是贤是愚。

“什么?”似乎有点不对劲?可这毕竟是胡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我有关又听不出始末。

通常这种时候我是十分知趣的,吩咐上酒菜,并不主动招惹他,因为我知道,只要没人理他,他便会主动招惹别人,果然独坐不到一会,他看我一眼:“今天出去了?”我应了一声,欲言又止,他没往下问,我也就不好叽里呱啦地讲述经过。

“哦?”他五指收紧,作势要捏,面目狰狞。

第1章

我有些汗颜:“不会是辰儿背我回来的吧?”

“也许。”他慢条斯理地:“如果是这样,可苦了辰儿了,背上这么一团肉,怎么着都要修养三天吧。”

“你以为你就不是一团肉?”我恶狠狠地:“那小肚子,跟我怀再再时差不多,还是快生的时候!”

他很苦恼他的小肚子,每每都要捏着它抱怨,说一些英雄末路的话,我一语击中痛处,果然,他如被蝎蛰地跳起来:“你有没有口德?”

“让你说我,哼,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吗?”我暗笑,其实他没多大变化,反而比以前黑瘦,除了微微显眼的小肚子,腰带系紧一些,也就看不出来了。帅还是帅的,我很欣慰。

他瞪我一眼,拂乱棋局:“问辰儿了么。”

“他害羞。”我回忆着:“还说我们庸俗。”

安朝摇头:“无能,我说我去谈,包管一谈既成,你非要争这个功,看看,碰一鼻子灰吧?”

“你又能好到哪去……”我嘀咕着,躺倒继续睡。

“我也是十六岁成家。”安朝若有所思:“也是父皇找我谈……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其实有时,我真羡慕有母亲张罗婚事的人。”

我随口问:“几岁有女人?”

“十三。”他忽然醒悟,怒视我。

“哈哈,套出来啦。不良少年,这么小就乱搞男女关系,小机机还没长大吧?也不怕落下毛病,伤了根基。”

他顿时红透了脸:“一个妇道人家,满口胡言乱语!”

我冲他做鬼脸,装什么道学家,你恶狼一样扑到老娘身上时,还不是什么银荡说什么,且不迎合不行,逼得我也不良起来,现在倒装得一副受害者像。

男人真是伪善啊……

安朝为良王的第八个年头,简郡王带兵征剿西南叛乱,收复失地,实力大增,举旗策反。时年正值多事之秋,老皇帝病危,皇子争位,朝政日衰,繁荣已成昨日之景,大臣揽权,不顾民间疾苦,民怨沸腾,国将不国。

风雨飘摇之际,简郡力挽狂澜,招义军,举大旗,旗号不是清君侧,而是拥护正统。正统即废太子安朝。安都安建声名狼籍,皇后因外戚干政,更失民心。简郡王挥师向南,几乎没遇什么抵抗,又因声势之大,旗号之助,各地纷纷投诚,势如破竹。

万里之外的良王府则比西南宁静得多。安朝自从收到简辽的捷报,无日不欢,眼中恢复了八年前还是太子时的神采,整个人焕发一种从未有过的活力。他已比从前沉稳多了,每天照常读书骑射,内心的狂喜,外表一丝也看不出来,只是深夜时而醒来,拉着我的手说:“好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个时候,最须警惕防范,安朝开始注意饮食,每每银针试毒,夜里宝剑在侧,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刺杀。不过一切似乎没什么异常,直到一天,侍卫抓到一名擅闯王府的黑衣人。

安朝平静的面孔看不出半点波澜,淡淡地道:“告诉你主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认命了。”

刺客被释放。

安朝转而向尹清屏一躬:“先生良策,果然奏效。安朝得先生,如刘备得诸葛也。”

尹清屏摇着折扇,一脸诸葛亮似的神秘笑容:“我若不说,王爷岂不也知请高手暗中保护?王爷大展宏图之日也该到了,据在下看来,不过这几日耳。”

我心中仿佛有个腐烂的橘子,又苦又酸。不过这几日,我的太平日子,也就这几日了。

我的女神若琳sodu

“你也看到了,只守不攻,恐怕连怎么死的也不知晓。我不攻,就是被人攻。”他鄙夷地看着我颓丧的神情。

我默然,什么也不想说,也无可说之事,他都决意这样做了,还试图让所有人赞同,真是可笑,人做事,最开心的是为自己,最不开心的,是花费无限精力,让所有人知晓并赞成。我们为什么要把一生浪费在让所有人赞成上呢?

三日后,安朝收到简郡王密函,只有两个字:起程。

我的心好象活生生被人掏走,空荡荡地难受,眼泪也不听话地涌出,想靠在他的胸口哭泣,又怕他说我影响斗志,哭哭啼啼不是好兆头。做女人,一定要懂事,不合时宜地扰人,总是下乘,我惟有独自垂泪。

或者我的哽咽声太大,引起了喜悦中的他的注意,他拖起我的下巴:“你应该高兴啊。”

“喜极而泣嘛。”我推开这没心没肺的,兀自上床。

他吹灭蜡烛,靠在床头,并不急着睡下。

“明天什么时候走?”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发光的眸子。

“一早就起程。”

这黑暗,像极了未知的前景,悬而不动,却让人心里腻腻的:“其他都安排好了?”

“我走后,立即就有一队人马赶来王府,接替这里的侍卫,那是简辽的人。”他道:“到时你和辰儿、再再,躲到房里,外边再乱也别出来,拢共也用不了多久,半壁江山都是咱们的了,那些侍卫识时务就投诚,若是死抗到底,也不差添几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