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想着,突然就觉得不对劲,雅兰珠好歹也武功不弱,怎么话说得好好的就突然睡着了?

长孙无极已经顺手把它拎到一边,“去反省,走时候带上门。”

有地点,有人物,路线也对,说得又这么清晰肯定……刚才那一霎心中坚决不肯信,此刻却阴阴的逼上来,逼得她不得不去害怕,孟扶摇缓缓攥紧掌心,掌心里湿湿冷冷,一手的汗。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德王居然把姚城让了出去,好武成痴的战北野居然在路途上遇见十强者,平常在五洲大陆最为出没无定,擅长迷阵的“雾隐”竟然突然出现在无极国,三个巧合造就姚城喋血的结果,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要她受这一场劫难。

人体撞上城门的声响闷得像夏天天边的闷雷,鲜血从门缝里溅进去,溅到铁成的手指上,他低头看着——这是不是孟扶摇的血?

护卫们的意见分成两派,一派要快马驰援飞报主子,一派不同意,认为此时两方军力悬殊,戎军随时有可能攻破姚城,到时要想在五万大军中保护好孟扶摇便是他们的责任,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分散力量,后一种意见最终占了上风,那些隐身在孟扶摇左右的黑衣人,继续沉默的隐身下去,等待某些惊涛骇浪的时刻。

庭院里一片寂静,红男绿女们动容的看着这个平日里嬉笑爱闹而又手段心机非凡的城主,眼神里有陌生和震惊,和对这几句话里包含着的深意和忧伤的不解,那些善感的闺秀们却已经开始唏嘘,她们不明白孟扶摇到底说的是什么,到底指的是谁,只觉得心底没来由的沉甸甸的,沉重里却又生出一种难言的感动,心上面起了薄薄的雾气,像凝了一层冰清的露珠。

副将仔细打量那柴堆半晌,又回忆了刚才山洞里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射出,想来是巧合,皱眉哼了一声,手一挥,身后的亲卫举着火把再次上前。

那箭彷如有生命般在靶心箭丛中忽进忽出,铁成的箭纷纷落地,转眼间十支箭便在靶心消失,孟扶摇那只箭最后一弹,直入靶心!

孟扶摇打开看了一眼,半晌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做的?”

苏县丞笑不出来了,沉着脸道,“这与阁下何干?”

空气里充满暴戾、杀气、挑衅、火药桶般欲待爆裂的不安分张力,令每个身入其中的人,都不自觉的嗅见了危险的气息。

那笑容如鬼魅如妖物,滛邪而阴沉,那脸是歪的,眼是横的,大张着的嘴是黑洞洞的,看得见所有白牙,利齿般的闪着光。

孟扶摇瞬间石化,伸出点|岤的手指都成雕塑了。

有苍老的手伸过来……低声的怜悯的叹息……忽又见着昏暗的幽闭的空间,一点紫光洒进缝隙……突然惊恐,无限惊恐……一点刀光劈落,光明大现,光明里有隐约的眉目清淡的脸……下一瞬又开始飘荡……如被风吹过高高山岗的蒲公英……有什么落在面上,簌簌的痒。

孟扶摇啼笑皆非摇摇头,目光一抬看清男子脸容,心中一跳,这不是那日玄元山下,跟随齐寻意的那个很有洁癖的白衣人?自己怀里现在还揣着他的腰带呢。

一百多米长的青石甬道尽头,守在第一道宫门前的千名侍卫严阵以待,只是碍于郡主被制,没人敢放箭。

云痕和云驰都愕然看着她,只觉得这女子真是个奇葩,这风雨欲来,宫杀正烈,眼见生死危机逼近眼前,她还有心情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疑问的时候,孟扶摇抿着嘴,从袖囊里取出一个小瓶,有点可惜的看了看,小心的倒出一颗紫色药丸,喂进了少年的口中。

“我这不是替英雄人物可惜么,全天煞谁不知道,战北野文武全才,比他那只会玩权术的皇帝大哥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惜他母亲身份特殊,是前朝废后,还曾闹出刺杀天煞老皇的事故,母子皆不受宠,连带误了战北野一辈子,哎……帝王家事,一言难尽啊……”

这种通行权,甚至不受战争影响,即使这两国突然开战,这些持令的巨商也会被客客气气的送出国境,然后再摆出架势打架。

“你!”孟扶摇气结,转目看见元宝从元昭诩怀里探出头来,看来对她吃瘪极为欢喜,吱吱欢叫个不休,大怒之下施展“一指弹”,弹得元宝吱哇乱叫,张嘴就咬。

随即浅笑,“好香。”

“看来你不知道,麒麟果遇上一指霜,只能用一半份量,否则会中毒。”

林玄元怔了怔,答,“惊尘昨夜已经回京。”

她说,我一生的所有努力,都在与真爱背道而驰,天意弄人是么?那我就只好弄天吧。

他以前的人生,也是那样的月光,冷而高远的,不属于千帐灯火,不属于平凡岁月,不属于红尘温暖,他陷身权谋几回合,恩怨翻覆如指间沙流过,大梦醒来身是客。

他是王朝的主人,他是人世幸福的过客。

他享尽人间奢侈,有些事于他亦是奢侈。

然而此刻,有人和他相拥,为他流泪,她的温暖透骨而来,他不能拒绝的听见凝冰化冻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后。

他仰起头,闭上眼。

月光勾勒出他精致的下颌。

勾勒出,长睫之下,细细流下,微微反光的水滴。

无极之心第三十三章欺男霸女

当长孙无极和孟扶摇从那间弥漫血腥气味的铁牢里走出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金色的阳光无遮无挡的洒下来,孟扶摇仰起头,用手挡住过于明媚的日光,那些温暖的照射直直射入心底,她听见僵硬的骨节复苏的声音,她带着希冀转回头来,希望看见长孙无极沐浴在阳光下的神情。

他那狠心的父亲,想用最后一击从此击倒自己不败的儿子,孟扶摇却希望,长孙无极从此能放下背负获得重生。

死去的人终将带着那些罪孽深埋黄土,所有前尘都将化为野史中一缕苦涩的墨痕,活着的人还有更远的路要走,她相信长孙无极是永远的胜者,当他那偏狭的父亲用自己的死意图拉他永堕地狱时,胜负已定。

长孙无极感应到她的目光,微微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已经恢复,是令孟扶摇安心的温暖。

孟扶摇含着眼泪笑了笑,她眼神晶莹流转,像一方最为珍贵的宝石。

长孙无极看着她,然后眼光越过她的肩,更远的投开去,投向前方伫立的女子。

那里,一株早桃前,稳稳立着华衣贵艳的女子,依旧环佩璀璨珠光摇曳,球光后的眼神却是不安而焦灼的,宽大的飞金绣鸾衣袖下,手指不能控制得绞扭在一起,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元皇后。

长孙无极看着她,随即转开眼,带着孟扶摇走了过去,他一直走过元皇后身边,然后,擦过她身侧,完全忽略掉她张嘴欲言的神情。

元皇后怔怔看着儿子就那样漠然而过,脸上神色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她的身子突然开始发抖,她扶住了身后的桃树,指甲深深陷入树身,掐出苍绿的树汁,宛如树在流泪。

孟扶摇垂下眼睫,她心底和长孙无极一样希望元皇后可以就此沉默,聪明的什么都不问都不说,然后让时间平复掉所有的伤痕。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是长孙无极,在他们走过十几米后,元皇后终于嘶喊出声。

“他——他怎么样了?”

长孙无极继续前行,头也不回,答,“薨。”

元皇后晃了晃,退后一步,撞得身后树一阵摇晃,簌簌落了漫天的粉桃,落了她一头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