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们的意见分成两派,一派要快马驰援飞报主子,一派不同意,认为此时两方军力悬殊,戎军随时有可能攻破姚城,到时要想在五万大军中保护好孟扶摇便是他们的责任,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分散力量,后一种意见最终占了上风,那些隐身在孟扶摇左右的黑衣人,继续沉默的隐身下去,等待某些惊涛骇浪的时刻。

“我想借这个机会,感谢我想感谢的人,感谢那些相遇、相助、护持和给予,感谢那些珍惜、陪伴、理解和宽容,因为有了这些,让我觉得倒霉的我没有被老天完全放弃,却又惭愧于自己的自私接受和无能回报,所以我拉了你们这么多人来,想借用你们的祝福一起,来加宽我这份感激的厚度。”

副将仔细打量那柴堆半晌,又回忆了刚才山洞里明明没有任何东西射出,想来是巧合,皱眉哼了一声,手一挥,身后的亲卫举着火把再次上前。

失手了?

孟扶摇打开看了一眼,半晌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做的?”

“苏大人不必客气了,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辰,”她神色慢慢沉静下来,眉宇间生出凛然之气,“大人,危难在即,百姓将堕于水火,你当真一点打算都没有吗?”

空气里充满暴戾、杀气、挑衅、火药桶般欲待爆裂的不安分张力,令每个身入其中的人,都不自觉的嗅见了危险的气息。

随即停了一歇,有点惊诧的道,“太子竟然从上阳宫起驾过来了?什么事这么急?是不是南疆又不安分了?”

孟扶摇瞬间石化,伸出点|岤的手指都成雕塑了。

这夜如此静好。如此温醇。

孟扶摇啼笑皆非摇摇头,目光一抬看清男子脸容,心中一跳,这不是那日玄元山下,跟随齐寻意的那个很有洁癖的白衣人?自己怀里现在还揣着他的腰带呢。

孟扶摇清亮的笑声传遍几道宫门,负手回身的元昭诩突然一顿,随即微笑,他长长的睫毛垂下,雾一般的遮住了深沉变幻的眼神。

云痕和云驰都愕然看着她,只觉得这女子真是个奇葩,这风雨欲来,宫杀正烈,眼见生死危机逼近眼前,她还有心情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唉,”她叹气,“明明伤重,还逞什么能呢?”

“我这不是替英雄人物可惜么,全天煞谁不知道,战北野文武全才,比他那只会玩权术的皇帝大哥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惜他母亲身份特殊,是前朝废后,还曾闹出刺杀天煞老皇的事故,母子皆不受宠,连带误了战北野一辈子,哎……帝王家事,一言难尽啊……”

好在这个世界尊崇强者,并为其大开方便之门,三十年前,七国于大陆中心衡洲无极国会盟,集齐七国标志性令符,给当时五洲之上最为强大的十位强者发了“七国令”,持此令者可通行七国,一路畅通无阻,直达五洲除各国皇宫外的任何一个地点。

“你!”孟扶摇气结,转目看见元宝从元昭诩怀里探出头来,看来对她吃瘪极为欢喜,吱吱欢叫个不休,大怒之下施展“一指弹”,弹得元宝吱哇乱叫,张嘴就咬。

一声压抑到极处的闷哼,响在墙根下,瞬间远去。

“看来你不知道,麒麟果遇上一指霜,只能用一半份量,否则会中毒。”

那是惑心绝技,“幽瞳”!

她说,我一生的所有努力,都在与真爱背道而驰,天意弄人是么?那我就只好弄天吧。

铁成突然仰头,发出了一声惊破苍穹的泣血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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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又是一声惨叫,倒数第二个黑衣人,死在新一波凶猛攻击下。

戎军始终没有放箭,他们冷笑着,以一种猫捉耗子般的心态,看着孟扶摇在自己的城门前不得其门而入,看着这个凶悍杀掉他们无数儿郎的少年终于遭受了自己人的背叛,身边的人一个个死伤殆尽。看着城门上士兵始终无动于衷的看着,并认为这仍然是孟扶摇的苦肉计。

他们笑得十分痛快。

孟扶摇却已经沉默了下来。

她静得像一株经了霜落了叶却始终笔直的树,冷得像一泊覆了雪结了冰却恒定如初的水。

她靠着那扇应该已经不可能为她打开的城门,满身的血在城墙上一靠便是一道斑驳的印痕,那印痕是她留给这个城最后最鲜明的纪念,就在这里,在这个城门口,在她满身浴血身侧遍地横尸,依旧不能让姚城守军解除疑虑和愤怒的城门前,她没有了未来。

孟扶摇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那片满是血迹的黄沙地。

那里,地上零落着三具尸体,尸骨不全,而身边的人,只剩了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他也已受了重伤。

这支百战精英的暗卫队伍,因为她几乎全军覆没,而身边,这支队伍的首领挣扎着,拔出近战匕首,摇摇晃晃的走上前,准备用自己最后的血肉,去为她面对这浩浩汤汤的嗜血大军。

孟扶摇的手指,深深扣进了城墙,指尖沁出艳红的血。

这是心头血。

而这座城。

这座她住了两个月的城,这座她真心喜欢过得到过温暖的城,她喜欢那些晨昏里的问候带笑的关怀,喜欢那些她过去寂寞人生里未曾体验过的红尘之暖,她珍惜并留恋,而正因为那些喜欢和温暖,她在最艰难的时刻担下了她原本可以不必去理的责任,却从不曾想到,会换来这样的一个结果。

她为之付出牺牲的,他们将她拒之门外。

她从无丝毫惠及的,他们为她抛却生命。

这世间的帐,叫个什么道理!

而这样颠倒的帐,有什么理由继续?

“啊!”

铁成在城门内悲愤泣血的号叫直冲天际,冲入孟扶摇耳中,随即她听见铁成绝望的嚎哭。

深深吸一口气,孟扶摇仰头,云端之上,隐约看见微笑展开的容颜,宁静、和煦、包容、博大,如那些永远漂游在她前路之上的梦想。

她突然湿了眼眶。

那个遗落的故乡,那个坚持的执念,那些飘荡在梦境中的希望,一直在召唤着她,而今日这个结束,是不是能够帮助她回归原点?

如果已经注定逃不掉一死,何必芶延残喘拖着别人送命?

这样……也很好。

“先生,”她突然一伸手,拉住一瘸一拐上前的黑衣人,“不用去了。”

黑衣人愕然看着她,孟扶摇看着他眼睛,平静的道,“他们要的是我死,我死了他们不会再动你,我不能再拖累你。”

“姑娘你在说笑。”最初的惊愕过后黑衣人开始微笑,“您认为他们会放过我么?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

孟扶摇沉默半晌,道,“好吧,那我们就一起死。我本来有句话想托你带给他,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在我之后死,毁掉我的尸身,不要让我落在戎人手里。”

“好。”黑衣人盘膝坐下来,双手按在膝上,“主子的命令是要我保护您,无论生,或者死,我都完成任务了。”

孟扶摇对他笑笑,又弯下身,敲敲城门,对着门缝道,“铁成,我知道你尽力了,不要哭。”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不稳,“请原谅……欠你的情,我只有来世再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