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有才行是行,就是有些痞,遇到事情不会冷静思考,只知道顶撞,我怕他惹出事来。得找个细心的人跟他一块才行。”

他倒了一碗热水,放在桂爷唇边。

那张脸会是自己吗?他先是打了一个冷颤,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找了块毛巾,试探着在眼圈处擦拭了一下,还是刚刚看到的模样。他狂怒了,一股无名火冲天而起。

有时他想,就做个普通的秀水村民算了;但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你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了。是啊,在秀水村,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他想点头,最终还是苦笑着摇了摇。隋小强事件他看得比谁都清楚,村民已经不把他当人看了。那自己是什么?没有答案。殴打老婆的一幕重又显现出来。说真的,自己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死了,那个黄脸婆也就少个伴,只可惜了孩子。是啊,孩子,天真灿烂的笑脸让他不敢想更多,怕动摇了自己的决心。

不知怎么了,毓秀有种特别的感觉,那个李有才的变化似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似乎又解释不清。毕竟,那是大男人的事,自己一个女孩子家,也只是凭感觉就是了。不管怎么着,来到秀水村,即使成为这里的村民,也跟他没有太大的瓜葛,反正尽量避开一些就是了。但巧云仿佛不在乎这些,还是笑嘻嘻地一口一个“有才哥”地叫。每到这时,毓秀就感觉出有才异样的眼神里有一些慌乱的东西,隐隐地,有些后怕。

“没有最好。”吕副主任的口气缓和了一下,“也许是有人诬告你,不过,上面既然调查下来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如果没事呢,屎盆子也绝不会扣到你头上;如果真有呢,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二姐也愣住了。

“连长,你看,这汉奸死了,他儿子跑了,咱就像没事干了似的。”二龙搓着手,没话找话地说。

黑影越移越近,已经能分辨出是女人的身影了,他屏住呼吸,竭力不让自己出声,他甚至担心那人会向自己走近,可那人偏偏跟自己作对似的,越来越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靠拢。黑影中的他再也憋不住这口气了,一个喷嚏打出去。

桂爷赶上车拉着柱子及其它三个青壮劳力来到墓地,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地坟地里晃动,近前才看出是大队部看果园的驼爷。

正是秋假,小学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平台前的操场上也冒出了嫩绿的草芽,不知谁扔在那里一块西瓜皮,一群苍蝇正“嗡嗡嘤嘤”地围着转。

“甭纵容我,俺可不舍得欺负俺柱子兄弟呢。”胖嫂子立起身,拍拍身上的土。

“啊——”二姐一惊,赶紧跟着毓秀向河边奔去。

这就是“二流子”李有才的新家。别看家归在李有才名下,可从起屋到整个院落完工,并没有动李有才一分钱,也没让李有才出一分力。这是按上面的要求,给这个牺牲了两个孩子的“烈属”家庭特别的照顾。当然,也还有另一重意思,村主任当时就说:“李大妈献出了两个儿子,不能再让这个儿子打一辈子光棍,那样他们的父亲也会地下不安。”

几杯酒下肚,知青们也不再拘束,放开嗓子大声说笑起来。柱子一边给连长斟酒,一边劝毓秀和巧云多吃些菜。

“没旁的事啦,”楚爷在风门上嗑掉烟灰,立起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姑娘别灰心,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楚爷接过话茬。“是啊,咱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还不明白这个理?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斗不过天去。闹鬼子那会儿,有本事往哪儿使去?看看现在,哪个有本事?还不都是围着几根庄稼转?咱是不中用了,趁着还有几口气,过个平安日子也就完了。”桂爷赞同地点点头:“不叫鬼子撵了,也不用抓夫了,能过上这安生日子,也就值得了。”他话锋一转:“只怕这几个城里娃也不会呆太久。这样下去,人家的父母还不乐意呢。”

这回李二姐终于话了。“明婶,你就不用多操心啦,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想好了,我生在秀水村,父母不在了,又别无兄弟,我就不能再离开秀水村了。我要听爹的话,在秀水村续李家的香火。”

“你又来了。”毓秀脸更红了。

毓秀记得前两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走这条路,严格来说这还算不上路。一条并不宽大的地上河,河床比地面高出许多,河沿杂乱地长着或大或小的刺槐,水正淙淙地流淌,有些浑浊,透着泥土混合着芳草的气息。

除了上坡看到有类似的河之外,这条河又给了她更多的新鲜感。沿水的岸边,杂草丛生,偶尔还看到水中央冒出一些草尖尖来。

她开心极了,似乎忘了今天的目的,不停地问这问那,一切都觉得好奇。短短的路,她试探着几次来到水边,采一些长一点的草撩水玩。

“真是个孩子。”二姐看着她天真的动作,一会摇头,一会又不觉爽快地笑出声。

“二姐,干么把河修得这么高啊?”

免费txt小说下载

“就是为了让水流到后面的村庄呗。”

“水是长年流的吗?”

“是啊。一年四季就这么淌着,夏天还能逮到好多好多鱼呢。到了冬天,砸上几个冰窟窿,就有小鱼儿钻上来呼吸新鲜空气。”

“大冬天的,守在这里,不冷吗?”

“真是城里来的妞,不知道俺村里人的苦楚。谁愿意冷呵呵地守在这里啊?不就是为了能吃上点腥味吗?”

毓秀便不再问,那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诗句不知怎么冒出来。以前的感觉是诗中美妙的意境,现在,倒为那蓑笠翁感到悲哀了。

但好奇心还是促使她没完没了问下去,把二姐笑得前仰后合,连从她们旁边走过的人也侧目而视。

“这水从哪儿来的呀?”

“上面的水库呗。”

“干么非要一年四季不停地流呢?”

“这个……我也不知了,反正自打修好这条渠,它就从来没停过。”

几乎是一问一答,不觉间来到了公社驻地。

原以为来得够早得了,可熙熙攘攘的人流把毓秀都吓了一大跳。

“不是集市都取消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

这个,二姐也不好回答,她只听说,上面是有过这样的文件;但她更明白一个理,没有了集市,很多事都不好办呢。而今天,是多年延续下来的山会的日子,没有禁止的时候,人更多呢。可这,怎么跟毓秀说?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每到这个日子,她都会来看看,不图别的,也图放松一下心情。

她们转了半条街,才走到邮局门口。相比热闹的集市,这里显得冷清了些。她拿出汇款单和村里开具的证明,接过两张十元大钞。心思了一会,又递回去一张。

“同志,能换几张小面额的吗?这个太大了,花不出去。”

工作人员尽管冷着脸,但还是接过去,兑成一张五块和五张一块的。

“要毛票吗?”工作人员没有抬头,扔出一句话。

“不用啦,谢谢!”

走出邮局大门,二姐看出,毓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毓秀也数着指头,买这买那说了一大堆,最后特别加了句:“再割二斤猪肉回去,好好开开洋晕。”怪里怪气的声调把二姐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