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这六年来老得很快,但七索一回来,他的故事又说得口沫横飞,好像又年轻了几岁。那陪伴说书老人的老黄狗毛又掉了不少,一见到七索,连嗅都不必嗅,立刻便认出故旧,高兴地摇着尾巴。

&1dquo;瞎扯!七索哪来这么大本事千里往返少林跟汝阳?我中午还常常看见他蹲在厨房吃饭咧!他要真有那么大本事早就将死穴解开下山啦!还跟咱们这样瞎缠?

七索又惊又怕又想哭,但转念一想,少林寺又不止我一个铜人,方丈除非打算一口气无声无息灭了十八铜人,否则不日便要回来的。这么一想,七索登时放下了半颗心,跑去厨房向子安要故事听去。

&1dquo;自古每个赫赫有名的侠者鲜少使用本名,要不仇家寻上了,岂不连累家人朋友?起个侠名闯荡江湖是很平常的事,起对了侠名,好听、好叫、又好写,让别人琅琅上口也不坏吧。

所有人都苦着脸,并不是因为收成不好,而是今年的佃租又往上加了一层,上半年没缴完的人家,现在利滚利,不晓得能够剩下几碗饭。

&1dquo;七索,要不要我介绍你帮那些铜臭鬼们洗脚按摩?可以赚赚外快。有次七索肋骨被打断了,跑到厨房后咳血喘息,在树下刻木板故事的子安师兄忍不住劝道。&1dquo;不帮,死也不帮。七索痛得眼泪都懒得流了。

好不容易等到拳&1dquo;磨完了,小和尚才拍拍七索的肩膀,两人挑起空荡荡的水桶。水井在山腰上,远得很,你量力而为吧。小和尚说,却将绑在水桶上的木棍给拆下,就这么双手提着。挑水是没问题,但天都亮了,怎不见众师兄们集体练武呢?七索与小和尚并行,虽知道挑水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但手脚早跃跃欲试真正的武学。

每次老人问七索这个问题时,就代表今天的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雨更大了。又是一道落雷。

正在吃面的七索头低低地暗自好笑,他认出那熟悉的谈话声分别是少林寺臭名昭著的金轿钱罗汉与黄金右手,都是自己的少林同期。

自难缠的第八铜人下山后,八百多富家公子便一窝蜂报名闯关毕业,死气沉沉的少林再度忙成一团,今年度毕业生爆大量,不仅像蜈蚣般快穿过毫无抵御的铜人阵,连木人巷也挤满了人,机关几乎无法正常运作,笑脸版本的方丈干脆叫操作机关的韩林儿等人加入破关行列,一齐毕业下山算了。

不过说起恶名昭彰,哪能比得起臭名鼎鼎的少林寺第八铜人?幸好七索早有自知之明,已先将自己易容打扮成寻常的逃荒庄稼汉,穿上最破的衣服,还在脸上涂上几抹干泥巴,任谁也不会有兴趣瞧上一眼。

窝在客栈角落吃着杂粮面的七索静静听着钱罗汉跟黄金右手疯狂骂着自己,正自奇怪懒惰如他俩怎会千里迢迢跑到大都时,几顶轿子66续续停在客栈外头,好几个穿着华贵的公子爷纷纷下轿入店。

七索头也不抬,便知道他们也是少林的同期。几个公子哥寒暄了几句,登时进入正题。

&1dquo;等大伙都到齐了,天一暗,咱们就起轿往暖风岗去,住在大都里的弟兄已安排好视野最棒的位置等着咱呢!

&1dquo;甚好甚好,江湖上都说这场比划是武林年度盛事,但少了咱们这几个少林优等生在一旁点评,又怎能说是十全十美?

&1dquo;可不是?大都的弟兄已备满酒坛数十,咱一边喝酒一边看他们打猴戏。古人说煮酒论英雄,想必就是这层道理!众公子爷哈哈大笑,笑得七索耳朵都快长茧了。

在少林如此,下少林亦是如是,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这番没有见识的谈话?七索听得没趣,弯腰驼背咳出了客栈。

七索走出客栈,看天色尚早,便想在大树下睡个觉,再慢慢问路朝暖风岗前进。但他才刚找到一棵看来十分好睡的大树时,却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赤着脚丫子朝自己走来,七索远远就闻到一股酸臭的气味。

七索并不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但从乳家村行到大都一路上都是逃荒的饥瘦面孔,瞧也瞧得腻了,真要广散银子也力有未逮。

七索本想来个相应不理,却见那小乞儿笑嘻嘻地站在七索面前,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1dquo;刚从庙里逃荒出来的吧?我也是,被住持拿棍子死命撵了出来,正所谓逃荒一家亲,萍水相逢吃个馒头。小乞儿将馒头递在七索面前晃着,&1dquo;冷的,硬了,但还可以吃。

&1dquo;&he11ip;&he11ip;七索呆呆地看着小乞儿,又看了看那半个馒头。想来是自己的头未长,看起来像个被赶出庙的穷和尚。

&1dquo;吃吧。小乞儿微笑。

&1dquo;你自个儿留着吧。七索挥挥手,懒散倒地。他脸色不动,心里却很高兴,这饥荒遍野的人间竟还有这样的温暖。

小乞儿从没遇过分馒头却被拒绝这样的事,好奇地蹲下,摸摸七索的额头。七索心底好玩,运气上顶,小乞儿登时感觉手背一阵烫。

&1dquo;糟糕,你烧了。小乞儿讶然。&1dquo;走开吧。七索翻身,不加理会。

小乞儿点点头,转身就走,如果被传染热病可不是开玩笑的。

&1dquo;喂!见死不救啊?七索开玩笑起身,唤住了小乞儿。

小乞儿震惊回头,看见七索笑开的模样,立即知晓是被七索耍了个把戏,不是个懂法术的郎中,便是懂武功的行家。

&1dquo;瞧你好心,这世道当真少见了。这些碎银子拿去吃几个饼吧。七索拿了几个碎银扔在空中。那碎银约摸五块,但七索用上了巧劲,每一块都抛得慢吞吞的。那小乞儿身手矫健,几下就将银子揣在手里,然后颇有兴味地打量着七索。

七索年方二十一,那乞儿年约十六,矮了七索一个头。

&1dquo;瞧你这身打扮看样子是新入我们乞丐的,但装热病的功夫高明得很,却又不像会沦为伸手讨钱的份儿。小乞儿直言。

&1dquo;你年纪尚小,难道丐帮没了人才?降龙十八掌很是了得,名垂江湖数百年哩,说不定我就是丐帮帮主,考教考教你来着。七索无聊,便跟小乞儿攀谈起来。

&1dquo;丐帮的人个个背了袋子,袋子越多辈分便越高,你两手空空,自然不是我们丐帮的兄弟。小乞儿拍拍自己背上的三只干瘪袋子。

七索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难怪一路上有些背了几只破布袋的乞丐看起来颇神气,原来是丐帮的头面人物。

&1dquo;你一身武艺,是哪个门派?是来瞧今晚张三丰跟华山派火拼的么?小乞儿蹲下寒暄,颇有交攀之意。

&1dquo;不错,我正是观战来的,至于身上的武功是哪个门派,我还得跟我朋友商量先。七索不讳言。

&1dquo;观战得挑位子,我们丐帮人多势众,位子有三分之一都是我们事先划下的,要么你入了丐帮,我们今晚优惠你最好的位置,包你不虚此行。小乞儿竖起大拇指。

&1dquo;这样拉人入伙也行?七索失笑,&1dquo;会不会太随便了?说不定我今晚入了伙,看足了好戏,明早便溜之大吉。

&1dquo;嘻嘻,其实这馒头下了特制的蒙汗药,要是旁人方才吃了,现在不入伙也不行。小乞儿老实说穿了诡计,自己也笑了起来,&1dquo;但你武功不赖,想来这蒙汗药对你也没用,把道理跟你说明白也就是了。我们丐帮的规矩,一日为丐帮终生为丐帮,你明天跑了也由得你,但你入了伙,这业绩就算在我头上,我往上升便快些,两不吃亏。

&1dquo;哦?七索当真不解,想是自己久窝少林坐井观天,对其他门派的规矩一概不知,立即问个仔细。

原来叫花子一入了丐帮便得一破袋为信,日后若拉进九个叫花子入帮才能升二袋弟子,升为二袋弟子后,若手底下的九个叫花子又各自募了九个小叫花子共计九九八十一人,他便能升上三袋。以此类推,要升上四袋弟子便须招募七百二十九名叫花子入帮,直到五袋以上的长老才不以召募人数为提升辈分的标准,而是以为帮中立下的汗马功劳计。待得升上九袋长老,便是辅佐帮主统辖十数万丐帮的顶尖儿人物。后来这个招募人员辈分升级的制度影响甚远,据说后世有种称之为老鼠会的利益团体便是仿此而为。

七索看着小乞儿背上的三只破布袋。&1dquo;瞧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三袋弟子,真了不起。七索佩服,拉人当乞丐这档子事不必亲自干也明白有多困难,何况是拉了九九八十一个。

&1dquo;好说,要不是大水溃堤,街上也不会有这么多叫花子跑来跑去,加上我这毒馒头,还不手到擒来?小乞儿嘻嘻笑道,突然街角又晃出两个身手矫健的小乞丐,朝着小乞儿边吹口哨边跑近。

这两个小乞丐皆背负了两只破袋,看来是小乞儿的下属,一个浓眉大眼,长得比七索还高还壮,却有一张稚气十足的脸。另一个小乞丐长得更加龙飞凤舞,眉毛飞竖、骨架宽大、手脚均比一般人要细长。

浓眉小丐在小乞儿耳旁说了几句话,小乞儿不住点点头,而宽骨的小丐瞪着坐在树下扇风的七索,面无表情。七索被瞪得不知所以,只好尴尬地看着天上浮云。

待浓眉小丐说完了话,小乞儿便开口邀请七索:&1dquo;现在天色尚早,那火拼定在夜半时分,我们丐帮在附近有间大破庙藏身议事。我们帮主为了看比赛也特地从沧州连夜赶来,方才才到,想必也带了好些难得的酒菜,大侠要不过去休憩休憩,有吃有喝总好过这棵大树,就算不想入帮,大家认识一下也是好的。小乞儿说,看上去是个喜欢结交朋友的人。

&1dquo;好。七索点头,其实浓眉小乞的话他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他心想丐帮人多口杂,一定可以听到更多关于君宝的传闻,那些有趣的听闻要是遇着了君宝,以他略嫌木讷的个性了就算缠着他说,他也说不好,还不如听旁人添油加醋的版本。

小乞儿甚喜,立即向七索介绍起自己与两位伙伴:&1dquo;对了,我叫重八,右边这位浓眉小子姓常名遇春,一身的粗力气,左边这个爱瞪眼的姓徐名达,打架也是一等一的,都是我的好兄弟。小乞儿拍拍身旁两位有如门神般的大家伙,看着七索,&1dquo;不知英侠怎么称呼?

七索本想蒙混过去,但一念及君宝拼命为自己打开知名度,可不能辜负了朋友的一番好意,于是大声说道:&1dquo;太极。&1dquo;太极!重八大惊。徐达与常遇春立刻上前警戒,像是要提防七索暴起伤人似的。

&1dquo;正是在下。七索拍拍屁股站起,徐达与常遇春大为吃惊,一个挥拳一个劈掌,毫不犹豫便往七索身上轰去。

一眨眼,这两个门神般的人物在半空中翻了一转,重重地跌在地上。

&1dquo;天生神力,了不起。七索佩服道。这敌力越大反噬之劲便越威猛,这两人手劲均无内力迹象,却俱在空中摔了一跤,可见原本的力气就很惊人。七索一边伸脚踢了跌在地上的两人穴道,省得他们又来动手动脚,一边暗暗好笑。君宝到底神通广大,竟为自己竖了这么大的旗子。

重八一下子便镇定下来,端详着七索的模样。重八不是个精通武功的人才,但他有双天生的识人慧眼,哪一种人适合担当什么事,哪一种人皮肉底下是不是另一个样,他都分辨得清清楚楚,也因此他才能在入帮三个月内就以神升上三袋弟子,现在距离升四袋弟子只差了两百多人。但重八怎么看七索,都不像是造成丐帮震动的那个太极。看来我的名声不大好?七索苦笑。太极大侠一口应允到本帮聚会,必是心胸磊落的汉子,传言大侠与本帮的过节必是一场误会。重八松了口气,他见七索的眉头并没有隐藏心事的端倪。若能替丐帮化解一场纷争,他重八在丐帮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破庙原先供奉的是八仙,但这些荒年连人都吃不饱了,哪来的供奉?要真有神仙,灾民肚子饿了,也不会介意把神仙煮来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