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逞勇,要去悟风馆讨个说法,被闻讯赶来的父亲拦住。父亲了解来龙去脉后,一定要让我和母亲带着那名女子连夜离开,决不能回头。我虽不理解,还是照父亲说的做。母亲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走到半路母亲说她心神不宁,无论如何要我回,我依不过,调转回去。”何似闭上双眼,身体不自觉缩成一团,他真的要说不下去了。

“没办法,我们林大侠不愿做神棍。”花信挑着包裹,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师妃转而怒视着林川笺,林川笺软下来,声音委委屈屈:“世间哪有什么鬼,我看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我们去不是骗人吗?”

何似叹口气,拎着王皮往前走:“走喽,回去捕鱼。”

“师妃,难不成你要和他一起发疯?”花信转向吴悠,“吴悠,你说说你怎么想?”

吴悠道:“若余亦奇真的在害人,你怎么想?”

面对不算质问的质问,花信沉默半晌,他在这里呆了太久,久到安逸,久到忘了师父惨死,忘了同门相惨,忘了自己也曾热血,被打击磨平棱角。他露出一丝苦笑:“安逸了太久,当年的少年不知被抛弃到哪里了。我如果没有万全之策,还请你们不要出手。”

林川笺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或许根本不用我们出手。”

何似疑惑地站在院子中,问吴悠:“他们刚刚说要去干什么?”

吴悠笑呵呵地回道:“前几日帮了一个绸缎老板的忙,他帮我们搭线,给我们介绍一点儿活干。”

“为什么?你们很缺钱吗?”

“我们以前还有过揭不开锅的时候,还好师妃想了个法子,收人钱财,□□,这才好过一点。”

何似很惊讶:“我以为大侠从不考虑这些。”

“你以为的大侠可能是个不识五谷的神仙罢,只要是个人都离不了柴米油盐。”

何似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他的家境很好,父亲教导勤俭,但他从未缺少过什么,不曾考虑过钱财问题。吴悠道:“居白说让你没事多在山上转转,迷路的话可以用这个。”说着拿出了圆筒样的东西,“这叫烽火筒,把上面的销子一拔,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多谢。”何似接过烽火筒仔细打量,发觉上面画有柳叶,想起林川笺的柳叶镖,不禁问道:“我见到很多柳叶,是林大侠喜欢的吗?”吴悠点头:“居白对柳叶情有独钟,这上面的柳叶还是他亲手画的。”吴悠突然“啊”了声,对何似道:“有朋友来了,我先去招呼一下,很快回来。”何似收起烽火筒,道:“那我就随处转转。”

吴悠走到一颗大树前,稀疏的叶子挂在上面,在风中飘零。吴悠似是在自言自语:“若是你要寻他,他不在,你可以到山下的绸缎庄找他。”树上落下一片叶子,稀疏的知了声传来,吴悠慢吞吞道:“不用谢。”

“你们师兄弟要一直这样至死不相见吗?花信总是留恋烟花之地,一副多情的样子,可我们都知道,他的情不会那么廉价。听说你们的误会已经解开了,那么为什么他更加变本加厉了?你就这么一直看他有什么用,若你真想改变这种状况就找他谈谈,我相信他不会抗拒。”嘶哑的知了声聒噪地令人心烦。

“是你不懂,他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将自己真正需要的拒绝给别人看。你清楚这点,你不去做,不过是你不敢。”

吴悠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只得叹了口气。

何似来时心中怀有事,对周遭一切麻木不已,林川笺的许诺令他安心许多,压倒他的悲痛被关在心里,父亲说,要向前看,他向前看,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痛苦是无时不在的,他不必将痛苦不停刨给他人看,一点点用痛苦消磨他人同情和耐心,最终落为烦人的笑柄,痛苦不减反增。能将痛苦剖开体味的时刻,只有夜深梦呓和身在独处时。何似站在被枯草掩盖的小路上,迷了方向,一脸茫然。

林川笺…

何似坐下身去拨弄枯草,手指一圈圈地搅弄,被勒出了红道都没反应。曾想过不惜跋山涉水也要见一面的大侠,最后要来找他的原因竟然不是最初的仰慕。枯草被弄断了,何似这才感觉到手指刺痛,他将手指含在嘴里,突然发出吃吃的笑,一直笑,笑出了泪。命运真会捉弄人,它以自认的幽默将他的愿望实现,何似边笑边想,一定是这样,全是他的错。

一只知了发出最后的嘶鸣掉落在地上垂死挣扎,扑闪着翅膀做出对命运最后的抗争,可它的肚皮朝上,明明是任人宰割的模样。何似用手轻轻按着它的肚皮,知了安静一瞬而后认命般扫着翅膀,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事,这也是命运唯一的仁慈。

“你要死了,”何似将手从它肚皮上移开,俯下身盯着垂死者黢黑的眼,被外壳包裹着看上去竟有些冰冷,“死了会怎么样?你会不会见到我的父母,还有王皮,你在那边还会像夏天那样烦人地叫吗?”知了扑腾着想翻过身,但它只是在原处转了一圈。它的身体突然腾空,面对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眼睛的主人说:“你要死了。”知了不为所动,展开翅膀想要飞走,何似松开手指,知了摇摇晃晃向一旁飞去,坠落在枯草中。何似趴在那里看,一直到知了失去所有生机。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何似惊醒,想回头看,身体却不听使唤,向一旁倒去,被一双手接住。

何似试着活动四肢,感激道:“多谢,我好像手脚麻了。”

林川笺帮他坐好,抱怨道:“我在你身后站了很长时间你都没发现,我要是不开口你还要这样多久?不麻才怪。”

何似这才注意到西边日暮沉沉,鲜红一片。

林川笺低头替他揉着腿,何似被烫着般向后缩,被一把按住:“别动,你要快一点恢复我们才能尽快回去,我都饿了。”

“抱歉。”何似满心愧疚。

夕阳留下最后一丝光,黑暗像一堵墙将他们包围,何似捏起早已失去生机的蝉,有些感伤道:“我是它死亡的见证者。”

林川笺抬头看一眼,在如墨水花般晕开的夜幕中和何似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到这只蝉。

“死了还被你记着,已经比很多蝉幸运很多。”

“这话好没根据,死便死了,还谈什么幸运,若是它能开口,定要嘲讽你一番。”

林川笺将他放开,何似活动了一下站了起来。

“我不喜欢谈论死亡。”

虽然看不清表情,何似知道林川笺一定一脸肃穆。

“可是,”何似的声音低沉下去,“不谈论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或许我该用这句话安慰你,让你把所有的痛苦宣泄出来,可是你能想象到吗?听你谈论起死亡我几乎要疯掉。”

“这是什么道理?林大侠,对一个失去所有家人的人说这些是要我道歉吗?是,我是有求于你,但你若不愿帮忙我不勉强,我也不该为你莫名的情绪道歉,再会。”何似浑身发抖,压抑的情绪完全爆发,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离开千灯山,他会有别的办法报仇,而不是在这里承受莫须有的指责。

“你要去哪里?”林川笺拦住他,何似挑衅地看着他,“我想报仇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不能走,我答应过你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