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她拍拍尘土,看着铭徽。

“为什么?”君印不明白地看看匕首,错愕地在匕首上看到一个“弑”字。匕首竟有犯君的“弑”字!

“你又何必呢?我说过,人生在世,富贵荣华只是一场梦境;梦醒后什么都不存在,你又何必在梦中这般执着。”

昕岑没有回答,只是加紧了拥抱的力道,像在宣告他的主权般的紧密,而他的眸中,更带着傲然。

昕岑仅抬眼瞄了他一眼,再度垂下视线,扬手又扔了颗石头进湖。

“你是谁?”

“她还是个孩子,什么是神佛她只怕还不知道呢,又怎能叫她出家受苦呢?何况…”师太再端详了下她俏丽的脸蛋,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点点头。“何况这孩子身上有个很重的情难,现在要她出家怕是…”

小女尼奉命来看看君印是查入睡了,在一阵无人回应的叫唤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

“君印…”她疑惑地看着翻倒的桌子,试着唤了声,却仍是没有任何回应,而炕上也无君印的踪影。

“君印你起…”

她忽地发现半空中,悬系着一双素白的鞋。她胆怯地沿着白色往上看,而后不由自主地高声尖叫。

而划破一切迷茫的五更钟,却又在此时响起。沉重的钟声一声一声伴着小女尼的尖叫,传遍了整座定国庵。

天空仍是一片黑茫茫的阴合,君印死前还看不到一丝光芒。

封君印,年仅十五的生命,走得太过匆促。

呵,来生,或许来生,她就能和他相守了。

昕岑奔入佛堂,只见一群女尼围着全身素白的君印。

他慢慢地踱步到她身边,看着君印祥和安宁的容颜,如在作一场甜美的梦。哪有半分自残而亡者的凌厉表情,可见她死前,犹不留恋人世,才会没有半分挣扎的走去。

“君印…”昕岑轻轻唤了声,好似他一唤,君印又会悠悠地睁开眼来。

“君印…”他再度叫唤道,而君印仍旧没有回答。

“皇上,君印已经往生了,您就节哀吧。”一旁的女尼轻言劝道。

他心底,竟没有想像中的激动。悲伤就仿佛是一泓泉水,缓缓地滴入心湖,兴不起过大的波澜。

“往生?”昕岑无意识地重复这个名词,淡淡地笑了起来。

“不是的,君印只是睡了,等会儿就会醒。等她醒来,我再和她谈,她会理解的。”

昕岑颤颤地伸出手,轻抚君印的额头,拭去一小点沾染在她额角的尘埃。而入手的触感,却冰冷得令他不由心惊。

“生病了吗?怎么那么冷?”他边说,边将身上的外衣解下,盖在她身上。

“皇上…”一旁的女尼担忧地唤道。

昕岑却不加理会,柔声唤着君印,爱怜地以指为梳,轻轻抚过她的发。

“君印…”他温存地以脸贴着君印的脸颊,指尖轻划过她的额角鼻尖。

昕岑忽地闻到一种他还在战场上时,日日都会感觉到的气息,一种属于死亡的气味。

他陡地坐起,不可思议又绝望地看着君印。怎么会…气息的来源,竟是他眼前的君印。“不可能的。”昕岑悲极地低叫道,他的君印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就这样死去!

“是假的吧?”他存着一丝希望,悄声问着一旁的人,苍白无助的面容,脆弱得如童龄稚子,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御天昕岑现在只是个徒留气息的人偶。

“皇上,您节哀吧——君印是不可能再回来了。”长师姊看不过去,柔声劝道。

失去了!他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他放任心底的痛楚不断扩大,只听到心灵深处,有着破碎毁灭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心碎的声音!那么清脆且干净的声音,就像是上好的翠玉,陡然间被扔掷在地上,只剩满地碎片,就什么都没有了…昔日的珍宝,全成了废物。

环视众人的眼神,最后停在君印身上,昕岑蓦然收起愁容,换上一张温柔带笑的面庞,轻轻抱起君印僵直的身躯,以面贴着她的。

“黄泉冷不冷?你一个人走不寂寞吗?那我…”转念一想,改口道“你最喜欢这里了吧。那我把整座山送给你好不好?”他的笑,透着可怕的邪气。

如果说君印是唯一能封印他的人,那么失去封印的他,不啻是个恶灵。

众人一听皆震愕不已,因知道昕岑向来言出必行,一个命令使得千万人死去,在他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事。那么定国庵和她们,只怕是真的活不成了。

他极其温柔地环抱起君印,缓缓地垂下眼帘。“来生吧!我们来生一定能相守的。你不会再想出家,不会再介意自己的身分,也不会再拒绝我了。”他轻柔地以脸颊摩掌她冷冰的面庞。

他单手扶抱着君印,另一手则从怀中拿出匕首,再三翻看后,才含着笑将它拔离鞘中。青色的刀锋,像呼应着主人的悲愤,发出凄厉的邪光。

看着他的举动,众人皆屏住了呼吸,不敢稍动。没有阻止的勇气,亦没有逃的气力。

“皇上,你别…”最大胆冷静的仍是长师姊,她方要开口劝阻,就被昕岑眸中的邪光震得说不出话来。

“别自寻短见吗?我还不会死的。在以天下人为她送丧前,我是不会过去那个世界的。”昕岑冷笑道。

“天下人…送丧…”长师姊茫然地低语,最后才骇然地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话。

“皇上,你不可以这么做。自残而亡已是重罪,你何苦再要为君印造孽?”她焦急地劝道。

昕岑没理会她的话,转向君印苍白的脸容,温柔和悦地漾开笑。“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既然极乐世界不收留我们,那就一起到地狱去吧。”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不会在乎是否身在地狱。

可是同时,他的眸子,却不知为何而染湿。那液体流出他的眼眶,顺然地滴在君印苍白的面上,仿佛落泪的不只他,还有她。

方圆师太就在此时步入殿中。听着昕岑言轻语重的誓言,看着他无神而悲伤的眼,不由得深深动容。

她竟在昕岑身上,看到了永远的情感。她原以为昕岑对君印仅是一时的悸动,时日久了,情也淡了,昕岑就不会再想起君印,所以他才会在君印死后,独活了六十年。

没想到她全错了!昕岑是为了要天下人替君印陪丧,才多活了六十年!而她枉为神佛转世,竟没看清这一切…

“你后悔了吗?”师太忽看向昕岑身后,一个飘浮的白色光点。那光点黯然地明灭了下,似乎在述说着抱歉。原以为死亡可以解决所有的烦愁,没想到竟带来更大的浩劫。如今后悔,又能怎样?生死相隔已不再是她能控制的。

“是吗?那也只有这么办了。”方圆师太喃声自语后,挥手要众人离开殿中,只留她和这对苦命人。

她沉吟了片刻,才弯下身,直视环抱着君印的昕岑。

“皇上,若以性命相抵,换君印不死,你愿意吗?”

正在失神中的昕岑,听到她的话,微微怔了一会儿。“什么?”

“君印的阳寿未尽,是故鬼卒并未来拘她的魂魄。”她的话声顿了顿,看向他身后的光点,眸中散发笃定的光芒。“如果现在施法,将你的年寿均分予她,或许她还能活,但只有二十年。”

“二十年?”他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如今却不得不对它有所冀望。

“自尽乃是重罪,要偿其罪才可转生,要减寿十五年。君印本也只剩五年阳寿,所以还需减你十年寿。要让她转阴为阳,又要耗去你十年寿。剩下的四十年寿命,均分予她后,你们两人仅存二十年的光阴。正确的说,是二十年一个月又四日三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