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我都不能从这震惊中缓过劲儿来,试问,谁又能相信这么扯的事情呢?

但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在过,除了丫环彩云跟我讲述的以外,那些仆佣们的窃窃私语也让我了解到不少有关我以前的事。

我是一个温柔秀丽、知书达理的女子,平日沉默少言。当我与琴师私奔的事情一传出来,大家都不能相信,一致认为我是受了琴师的引诱才做此行径,所以他们处死了那琴师。

事情过去,我虽然还是端木家的二小姐,却已经声名狼藉,早前与我订婚的赵家公子也来退了亲,我在所有人的眼中,早已变成了婬娃荡妇、残花败柳。只有彩云知道,我是真心与那琴师相爱,不嫌弃他出身寒微,也不怕与他吃苦受穷。

可惜,这过往的种种,我都是不能体会的。我根本就不是端木流嫣,又怎么能了解她的爱情呢?

在端木家,除了我的母亲姚氏对我还有几分疼惜、大哥流枫偶尔来看看我,其他的人不是当我不存在,就是见了面冷嘲热讽、极尽羞辱之能事。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又不是端木流嫣,她们要冷落、要羞辱的又不是我!

本打算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天算一天,但彩云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个小道消息逼得我不得不振作起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彩云跑得连气都快没了,拽着我的袖子道:“听说老爷要把你许给城东的牛员外做偏房!”

“什么?”我愣了一下。牛员外?这是什么意思?

“牛员外!那个五十几岁的牛员外!”彩云激动地说:“听夫人身边的小红说,老爷要把你许给他做偏房,夫人死活不同意,这会儿正闹着呢!那牛员外肯出一百两银子的彩礼,老爷就打算把你送过去,连花轿喜服都省了,只要送过门就了事!”

我的心抖了一下,这不会是真的吧?这要是真的,在这种年代,我的反对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堂堂剑桥大学的高材生,要在这里给人家做妾?还是个快入棺材的老头子!?

我抓住彩云,忙问道:“消息确实吗?我可是正房夫人嫡出!我去做人家的小妾,我爹的面子上能过得去?”

“这…”彩云看着我,吶吶地说不出口。

我明白了,因为那个私奔事件,我的名声早已败坏,没有哪个男人会娶我了,留在端木家只会给这个家带来羞耻,所以只要有人肯要我,多多少少一点彩礼,为妻为妾都不是问题,只要能把我送出端木家的大门就行了!

“不,我绝不容许他们这么做!”我真的有些慌了神。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香港,讲人权、讲法律,这是一个封建的、父权至上的时代,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弄死一条人命,也可以把我五花大绑地送到牛员外的府中。

撩起裙子,我一口气跑到母亲居住的金荷居。

“爹,娘!”我站在门口,朝那一对正在争吵的男女喊道。

“嫣儿!”母亲满脸泪水地朝我扑过来,一把搂我在怀里,哭道:“我可怜的女儿呀!”

父亲把头撇向一边,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我虽不知他以前对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但此时此刻,他的态度看得出来是极厌恶我的。

我把母亲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转过身,看着我那寡情的父亲,道:“爹!听说您要把女儿嫁给牛员外做妾?”

“哼!”父亲一甩袖子,用背对着我,并不否认。

“为什么呢?”我问道:“我自知以前的事,令咱们端木家蒙了羞,但我如今已记不得过往种种,这想必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吧!”

父亲仍是不答话。

我叹气道:“我知道端木家出了我这样一个女儿,是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耻辱,但事已至此,就算把我送出门去又能挽回些什么呢?何况还是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为妾!只怕外人又要拿这事当一回了吧!我自个儿的名声早已…可是家里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岂不又无辜受我所累?”

母亲在一旁暗自饮泣,丫环小红和蝶儿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父亲此时疑惑地转过头来,第一次正眼看我。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能言善道了?”

我顿了一下,道:“爹,先别管我怎么会说这些个道理,您只看女儿说的在不在理吧?其实家中的情形,女儿也略有所知,听说这一两年,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原本赵家是一门好亲事,可惜女儿无知───唉,这会儿说这个也晚了!不过,如果爹爹愿意给女儿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女儿愿助爹爹一臂之力,把咱们端木家目前的困境扭转过来!”

父亲冷笑一声,道:“你有什么本事助我一臂之力?”

是了,这端木流嫣原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她哪里懂得什么为商之道呀?

我抿了抿嘴,道:“爹,女儿自知见识浅薄,但书还是读过两本的。咱们端木家做的是米粮杂货的营生,如今才是春耕时期,爹您就找主顾把咱们仓里的陈米往外倾销。所谓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去年干旱,去年冬天又极寒冷,今年肯定会有水灾。现在虽然天时不错,可是只要这春雨一下、洪水一来,秧苖就全都完了,今年秋天哪还会有收成呢?您这会儿把陈米都卖了,秋天可就只能看着别人发财了!”

父亲虽然讶异于我的这一番说辞,但仍然摇头斥道:“你懂什么?才吃了几年的米,就来质疑我的决定?”

“这…”我目前还不能锋芒太露,否则徒惹人生疑。在这种时代、这种地方,我若令他们知道我不是端木流嫣,只怕下一秒就会被拉出去乱棍打死。

转过口风,我又哀求道:“爹爹!您就看在女儿年少无知的份上,原谅了女儿吧!那个牛员外的年纪比您还大,女儿若嫁给他,您老人家的面子也挂不住呀!若是您觉得女儿住在家里有辱门风,女儿可以离开端木家,只要您多少给我一点儿盘缠就行。若是您怕女儿出去了还给您惹什么乱子,女儿日后便隐姓埋名,绝不说是端木家的人!这样可好?求您不要把女儿嫁给牛员外吧!求求您看在一场父女的份上,求求您了!”

母亲在丫环的搀扶下走过来,对父亲道:“老爷,说到底,嫣儿也是您的亲骨肉啊!您就真的那么忍心把她往火坑里送吗?”

父亲气恼地道:“不然呢?你要我一辈子把她养在家里吗?她如今这个样子哪还有人肯要?”顿了顿,他又道:“这会儿我们两老都还在,也还好说,我们要是两脚一伸去了,你叫她后半辈子要靠谁?到了那个时候,你以为这个家还容得下她?只怕还不如这会儿嫁去牛府!牛员外虽有些年纪了,但他只有一个独子,还是个葯罐子,嫣儿去了,只要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她后半辈子就有了着落,你懂不懂?”

父亲又转向我,带些悲戚道:“不是为父容不下你,实在是───儿啊,你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他长叹一声,便打算走出去。

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要他对我还有一分父女亲情,这事情就有转机了。

“爹爹,爹爹!”我忙拉住父亲的衣袖,求道:“女儿明白爹爹的苦心了!可是,能不能给女儿半年的时间?就只要半年!倘若半年之内,女儿无法令爹您相信,女儿对端木家倘可以有一丝贡献的话,女儿甘愿听从爹爹的安排,嫁入牛府!”

父亲困惑地看着我,甚为不解,我何以敢夸下如此海口!

“如何?”我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似在考虑中。

母亲忙走过来,帮忙劝道:“老爷,您就答应了嫣儿吧!好歹也让她试试!要真的不行,我、我也不再怪您…”她不由得又抹起眼泪来。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点点头,道:“好,半年就半年!牛家那边我想办法拖一拖!”

我与母亲对看一眼,都显得忐忑不安。

只有半年的时间,我得下很多功夫呢。

首先,端木家的生意,父亲是不肯让我插手的了,因为女子不能涉足生意场。

其次,端木流嫣虽已十五岁,可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对京城根本不熟悉;不过,就算她熟悉,我到这个朝代也不过才两个来月,而且连一次门都未曾出过,如何能知道这地方的商机在哪儿呢?

真要命!

从那天开始,我就常常怂恿我的丫头彩云给我弄些男子的衣衫来,然后两人趁着天快黑、但尚未入夜的时候,出去遛哒一圈───只有这个时候,是最不容易被端木家的人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