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洛瑰眉头一蹙,不悦道:“你到赣州城已经一年多了吧?什么工程竟然进展那么慢?是不是太守拨给你的人不够?没人手你怎么不上报朝廷?还是你根本就没想着上疏,你这个傻子……”

安永听了瞠目结舌,不禁问:“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安永慌忙拦住玉幺,与她拉开一些距离,双目坦荡荡地正视着她,尽量用冷静的语气与她说话:“今天你能够对我说这些,其实就已经是放下了嗔痴。我很高兴你能从仇恨中解脱,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再自寻烦恼。”

安永不理会她,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背后响起哗哗地拨水声,跟着又感觉到后背被水泼湿,不禁皱着眉喝止玉幺:“别闹了!快点洗完我们好回去。”

事态果然朝着玉幺的预计展。数日之后,当尉迟贺麟气急败坏地找到弟弟理论时,就见奕洛瑰一边试着簇新的战甲,一边理着鬓气定神闲道:“国教还是要立,只是诏书改一改,不必彻底将别的教派废灭了。他们已然向你我投诚,出了钱也给了地,我总不能再赶尽杀绝,伤了民心——哥哥你也不会希望我在前方打仗,后院却起火吧?”

安永奈何不了玉幺,索性就随她去。在喝茶等候上朝的工夫,就见玉幺又叼着茶碗满席打滚,捶地恨道:“唉,这钟点……要是有咖啡就带劲了!”

这一夜宴罢,奕洛瑰带着佛经回到承香殿,也不再召幸妃嫔,就自己一个人坐在灯下展开经卷诵读。起初他觉得自己总算窥见了崔永安的内心,因此心中带着得意的窃喜,哪知通读了全部的经文之后,一颗心却是跌到了谷底。

安永顾虑男女有别,此刻坐在屏风后回避,只有婢女端着水盆忙进忙出,冬奴看着盆中水都被染红,不由咋舌道:“出了这么多血,难怪要喊救命。”

安永立刻扬起嗓子应了一声,扶着身旁的大树努力站起身来,睁大眼望着深邃的山林,期盼救援的人尽快找到自己。

陶钧听了不由笑道:“那恐怕不行,这是为兵部造的战船。”

安永微笑着坐在一旁,听着冬奴已经变过声低沉沉的嗓子,突然冷不丁地开口:“今年你已经十七岁了吧?我记得在盛乐城的时候,你提过你喜欢小鸾的,要不要我为你做主……”

奕洛瑰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便远远望见了浮图寺中的七层宝塔。

一瞬间心中涌上百般滋味,嫉恨、恼怒、甚至尝到了一丝羞辱,却终归无奈地……想对他低头示好——他到底还是不想真的做一只恶鬼吧?当知道这个人已经敞开了心胸任自己蚕食的时候,他却害怕了,害怕真的将那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蛀空,从此真的没有一丝可能安放自己。

崔桃枝笑得花枝乱颤,夸张的笑声吓得奶娘怀中的孩子呱呱大哭,安永立刻令她噤声,无奈道:“找到这个孩子只是机缘巧合,可不是为了你。”

安永顿觉头疼,转念又一想,万一奕洛瑰不肯认这个儿子,自己将直勤收养在崔府也吃不穷自己,这下才算释然。

图默特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弓箭,喃喃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桃花石小孩。”

热腾腾的杀气让山林间霜消雪融,这就是战胜了寒冷的“却霜”。

图默特相当郁闷,他觉得这位崔御史神神叨叨的,人挺和气却不好说话,就不想与他多打交道。可是可汗有令——无论崔御史要做什么,自己必须无条件服从,真不知这位桃花石有什么本事,竟能让可汗如此信服!

直到冲进阑珊的夜色里,安永愤怒的双眼才浮上了一层泪花,仿佛黑夜能够给他最妥帖的保护,让他安心地袒露自己的软弱。这时候他索性将自己宿卫的职责抛诸脑后,直接出宫回到了崔府。

这结果令安永顿时陷入绝望。

安永想静下心动动脑筋,可身前身后时刻都有人在干扰,让他的思绪被迫时断时续,总也不能连贯。

“是吗?那让我猜猜……”奕洛瑰弯下腰,双唇凑到安永耳边私语道,“你在想玉美人吧?”

安永立刻唯唯领命,告退后逃也似的离开,奕洛瑰便令随从殿前待命,自己则闷声走进了流芳殿。玉幺紧随其后,服侍奕洛瑰在一张胡床上坐下,乖巧地跪坐在他膝前,抬头笑道:“陛下若有烦心事,臣妾帮您解解闷可好?”

原本内室里春兴正浓,突然被这么一搅合,奕洛瑰顿时意兴懒散,却现同床共枕什么都不做,也有什么都不做的妙处。可惜安永却并不这么觉得,他只觉得两个人拥着一床被子,总是有冷风四处钻,让自己怎么也睡不舒服。他察觉到奕洛瑰没有继续的意思,便把眼睛闭上静静躺着不动,随便身边人如何挪动翻腾,也不理会。

“不……”安永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凉气。

安永自脱险之后就不再差使昆仑奴,倒是冬奴兴奋不已,天天骑在昆仑奴背上耀武扬威。这一日安永前往香花园与潘太守议事,冬奴便也骑着昆仑奴跟了去,他在堂中与一拨女伎玩耍,拽着昆仑奴的一只耳环不撒手,那昆仑奴便憨笑着一直顺着耳环的方向打转,逗得满堂人哈哈大笑。

就在安永沉吟之时,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摧枯拉朽的火爆声,天边骤然火光冲天,看那映红了夜空的光景,竟似烧着了半片泗州城。安永不禁惊呼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半空自语道:“不应该这样……太守府的庭院各自独立,客苑的一场火怎么会牵连出那么大的火灾……”

晚间沐浴之后,安永穿着中衣坐在榻上,一个人静静地沉思。因为心里搁了事,耳朵便也比往日灵敏起来,于是冥思苦想之际,就听见自己头顶上忽然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踩瓦声。这声音若搁在平时,他一定不以为意,只当是哪里的猫儿在蹿。如今他却像是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对进屋倒水的冬奴问道:“我买给你的那包糖茨实还在吗?”

“什么沧海桑田……我只知道你是事不关己,只要想个法子拖延三百年,就可以回去邀功了!”常通判冷笑着讽刺道。

安永不好回答,尴尬地摇了摇头便躲进自己的院落,在伸着脸让冬奴上药时,暗自心想:今日豁出去和那皇帝吵了一架,也不知要受什么责罚,希望不要连累到其他人才好。

安永被崔桃枝拽着袖子,一时无法挣脱,只能回过头看着她,寒着脸道:“好,既然你是随便问问,我便回答你——这世上……根本没有沈洛这个人。”

贺麟被他的话气得面色煞白,一时竟忘了言语。

安永听了冬奴的话,并不多作解释,只答道:“我自有我的缘法,这个不可说。”

待得冬奴一走,崔桃枝立刻又换了一张笑脸,用一种惺惺相惜又神秘兮兮的,同党似的目光看着安永,从袖中取出一方漆盒:“哥哥,这是官家要我带来交给你的。”

“可看到什么了?”身后人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地追问。

可就是这一场狩猎,奕洛瑰也是意兴阑珊、心不在焉。对于居住在大漠的柔然人来说,下雨本是一件喜事,然而新丰的雨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使人郁闷烦躁,简直透不过气!这样的天气,马跑不开,箭也不准,湿漉漉的猎装紧贴在身上,哪有半点快马轻裘的意思?!

“是吗?你既无意做官,那还想做些什么?”奕洛瑰故意凑近安永,鼻尖几乎擦上他的脸颊,暧昧的气息酥酥-痒痒地吹入他耳中,“若是我不来就你,难道你真要装一辈子糊涂?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说什么傻话呢?除了这里,我哪有去处?”安永笑道,说着说着却脸色一变,“你好久没过来,房东都问过几次了,他想收房子,我也在想,如果你以后都不来,这房子我也不续租了……”

“祖父外公无需担心,这原是年初受的旧伤,到如今已大致痊愈,只是偶尔牵动伤口,疼得叫人烦闷。”安永满不在乎地笑道。他一向乐观,觉得伤好了就是好了,何来元气一说。

他不由得闭上双眼,须臾之后,却在等待中听见奕洛瑰在他耳畔猛然大笑:“哈哈哈,崔永安,睁眼看看吧!亏你是个痴人,可尝过被人负心的滋味?”

陶钧立刻促狭笑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永安公子这是要离经叛道了!”

奕洛瑰骑在马上回宫时,对正与自己并辔而行的大祭司提议道:“哥哥,今夜那侯府已住不得人,你先跟我回宫吧。”

安永点点头。这时两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了病榻上的人,昏睡中的司马澈身子一颤,恍惚睁开了双眼,在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瘦骨伶仃的手立刻探出衾被,将安永的手一把抓住。

看着身下人浑身泛红,四肢已难耐地不断挣动,奕洛瑰微微挑起唇角,手指灵活地替他解开长裤,像柔然歌谣里吃人的妖怪般,要把人先活剥、再生吞。他已不耐烦脱去自己的衣服,只腾出一只手把裤子扯开,另一只手已经握住安永的脚踝,将他赤-裸的左腿抬起、分开。然而进入前一刹那的停顿,紧抵在一起的两处灼热,竟让安永重拾起隔世的柔情,闭着眼迷迷糊糊轻喘了一声:“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