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嘟了嘟嘴,站起身俏皮地蹲身福礼道:“得令。”

平阳攥着杯盏怔了下,低掩去此刻的表情,回道:“已然够了,谢谢大哥。且饮了此杯,我先上画舫去了。”说完仰饮尽,接过紫鹃递来的帷帽戴上,率先开门而去。

紫鹃上前低声询问花凤道:“怎挑这么个地方?熟人未免也太多了。”

花荣估计做梦都未想到好容易鼓起勇气的讨好,却是拍在了平阳最不愿意触及的地方。敛帕拭了拭嘴,抬弯唇笑道:“嗯,不错。可惜甜腻了些,大家若是喜欢就分了去吧。”

一时,托关系找人请后宫嫔妃出面探问的,直接找上帝后二人的。甚者有胆大些的,直接托宫人献上爱慕诗词送至锦福宫,借进宫之便寻机撞遇佳人的亦有。初时,帝后二人还是欣慰得意的,闺女大了等大事不就是愁嫁嘛,如今媒人踏破门槛当然开心。

掌刑的侍卫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冬梅正想出声继续喝叱时,却被平阳抬手挡住。乖乖地福身退到后面,平阳向前走几步,开口询问道:“人替牲畜求情,本宫闻所未闻。且说出理由来,若是合理本宫可连你一起宽恕了。若是歪理谬论,一起拉出去杖毙了。”

祁暮清护食般地夺回来,眸子危险地眯紧。慕容祺讪讪地做了个拿去不稀罕的手势,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小子,别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呀。我不觉得李平阳那毛丫头是那么好收服的。好好好,随你随你。唉,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酒去。”

祁暮清冷僵着俊脸剑眉紧锁,瞥了眼凉亭里那抹让他心悸的明丽身影,一个纵身闪开。刘兰芝怔怔地愣在原地,这就是一见钟情嘛?他是谁?自己怎从未瞧过他,顺着那抹青影消失在墙头,刘兰芝眸光恢复平静。努力压抑住怦然乱跳的心,且解决了面前的蠢丫头再说。

一日,平阳起身洗漱进食后,一番梳理正准备出门寻找四妹她们打算去太液池乘舟泛游时,却被凡雁捧着一烫金红帖拦在了槛前,不觉微蹙眉道:“凡雁,何事你解决便是。不需本宫亲自……”说着,想绕开出去。

换上广袖宽衫香云纱罗裙后,秋月捂住嘴连连称赞道:“公主,好美!”众人亦不约而同地点头,花凤正巧外头破门进来,愣了下不觉往后倒退了几步,回身仔细瞅了瞅门扇,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锦福宫凭空跑出来个绝色美人,由不得花凤不咂舌惊讶。

平阳噗哧笑了出来,牵扯到后背的伤痛,呜呜地叫着疼。秋月赶紧进来扶平阳回床上躺着,顾良妃又细心交待敲打了一番锦福宫的宫婢,后才安心离开。

平阳一愣,出言道:“药箱不就摆在西南角,还出去作甚。”说完,不由低深思,秋月虽忠心,奈何少了几分心眼,看样子她需适时为自己寻觅几个机灵厉害且听话的婢女才行。

乱军叫嚣着架起油锅来祭天,将文嫣已然破烂不堪的尸身投了进去,遥看着泛起的缕缕青烟,轰然而起的油火照亮了半边天。众人的面目在平阳的面前慢慢扭曲变形,这一刻平阳彻底崩溃,她疯般地咆哮开来戾气变成面目可憎的恶鬼诅咒若有来生,必让那对狗男女血债血偿。像是感应般,暗黑的天空风云变幻平阳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直觉,她恨自己的懦弱,恨……

暗处,平阳黯然地转身离开,是呀,她确实蠢。可又能如何,她死了。四下看了看,才惊觉到她那小儿子文洛不在,想了想身子不由得飘了出去。在她离开时,后面传来了高亢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慕容祺来了,她不想见到那男人,下意识地飘得更快。

“堂哥果然当得‘义’字,是妹妹多想了。勿怪,我怎会伤自家人。就不知堂哥这么做,王叔怪罪下来,您又当如何?”

“呃,最多我带上红叶浪迹天涯逍遥快活去,再也不回来。”

李从让的洒脱坦白,让平阳暗下有些歉意。毕竟是她将刘兰芝胡乱塞给他的,就是想他们彼此互相残杀窝里反的。罢了,不提了。

平阳伸手轻轻击掌,只见面前黑影一闪,一个蒙面黑衣暗卫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李从让下意识往后一退,后脊梁阵阵凉,我的娘唉,原来长宁是摆好鸿门宴准备教训他的。还好,他只是摸了几把小侍的手。

“枭,现你调几个人手,听命於世子。收集好所有证据,直接面呈父皇。本宫三日后便要刘老贼的脑袋挂於玄武门城墙外,你可听清?”

“遵命”

黑衣蒙面者应声行礼后,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如来时般迅消失不见,只纱幔帷帘随着轻微地飘了飘。

李从让紧张得使劲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平阳这丫头可真是深藏不露。拉他下水都不带含糊的,想到行事一向阴毒心狠起来六亲不认的老爹李思谏,不由后脊梁一阵凉。完了,他光顾着耍强逞英雄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瞅了瞅李从让那变幻莫测时而紧张、时而懊恼却又不甘忍气的表情,平阳了然地笑了笑,开口道:“堂哥莫忧且安心,一切如常就可以。”

凛冽的眼眸在舱房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正声道:“在场诸位听着:你等皆是本宫日后所想依仗之人,本宫用人不疑,必真心待诸位。亦恳请诸位能鼎力相助於平阳,这厢多谢了。”

说着,站起躬身行谢礼,众人莫不惊愣了下,亦匆忙回了礼,不约而同道:“公主如此信任,我等必不负所望倾全力相助!”

“多谢!”平阳诚心诚意地道了谢,转身打趣般地吩咐道:“且恭送李爷”。

闻言,众人无不笑。

李从让懵了下,明白过来时顿时臊得脸颊微微烫,捂脸道:“不敢,小的有脚。你们继续弹琴唱曲,只当没见过我。”说完,掀帘推门而去。

惹得长宁一阵哈哈大笑,严肃的气氛瞬间消散去。大家又凑在一起,打趣逗乐开来。

屏风后,戚元芳轻轻捣了捣花荣,凑身低语道:“兄弟,不简单呀。呵呵,自求多福吧。”说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率先走出屏风装没事人般,连连嚷嚷着要吃酒。

花凤瞅了瞅兄长此刻略晦涩的表情,微微叹口气,适时拉走也想多几句嘴的孟贵。腾出空间,让他一人好好静一静。

李从让只身回到画舫后,众酒肉狗友凑上来打听,起初只暧昧笑了笑,随意搂个美人准备继续吃酒。哪知还有不长眼的问,急了索性直接一脚踹过去,怒叱道:“老子罩着的,你们也敢流哈喇子。找死!”

经这一下,众厮也不敢再多舌。机灵点的迅岔开话题聊八卦,一阵鼓噪后画舫再次恢复热闹。李从让笑搂着怀里的美人,酒一杯杯灌着。心情却已然不是乌云蔽日暗暗无期了,贱妇,老子必要你好看!敢动老子的心肝肉,找死!

这厢,秋月嘟着嘴勾瞅着潇湘水台上已然接近尾声的戏,撇唇道:“呜,戏都耽搁了。呃,好可惜。”

戚元芳停住酒盏,瞅了瞅水台上咿咿呀呀唱不停的老旦,摇了摇道:“嗯,是可惜了。小玉兰是个难请拿乔的主,要看她的水台戏,只能等来年中秋了。”

长宁撇唇轻笑了下,说道:“最多等皇奶奶生日时,邀她进宫就演今晚的戏。到时不就有得看了,笨秋月,好了。嘴巴噘得可以挂油壶了。”

紫鹃看了看漏壶,瞅了瞅天色,提醒道:“巳时六刻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宫吧。”

花凤站起身子,动了动酸僵的脖颈,笑道:“是呀,再晚就麻烦了。马车就在岸边,两位小姐,还有众位请吧。老哥,你墙角蘑菇种完没?走了。”

沉浸在思绪中的花荣霍地站起身,方惊觉自己的失常。掀帘进来哑声道:“好,走吧。”说着,深瞥了几眼平阳,快几步走出舱房,待平阳过来适时伸手将她搀扶上岸。

两人皆不说话,只默默互瞥了对方几眼。经过今晚,花荣彻底弄明白了平阳的心思,知道不管如何劝,她都已然是铁定心肠如此了。也罢,他只能继续倾力相助了。至于两人间身份的沟壑落差,他会努力追赶奋力填平的。

幸得帷帽的遮挡,平阳才敢正视前世的恩人几眼,前一世自己对不住他,这一世亦然如此。若说祁暮清负了她,那她亦负了花荣。且现下仍存着此人能继续为她所用的心思,愧疚的负罪感压得平阳喘不过气来。却也不敢多作表示,免得再徒生纠葛。

匆匆上了马车,正兀自低懊恼不已时倏地身子一凉,熟悉颤栗的感觉蓦然袭来,谁?难道是那人?平阳快手撩起窗纱帘往外四下寻去,果不其然在洛河对岸现了那抹化成灰都能认出的青衫暗影,祁暮清?!他怎么还在京城?

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凤头紫檀画舫,慕容祺怕也在那,三王已然结交相识了嘛?呵呵,看样子命运的齿轮提前无情地转动起来了。她不能沉溺迷醉於个人私情,那是坐以待毙。

“紫鹃,吩咐枭:我要留刘兰芝一命,让他见机行事。”

长宁眼一瞪,低声抢白道:“二姐,留那贱人的命。你想甚么了?”紫鹃、冬梅等亦点头附和,眼神指责公主太心软。

平阳冷冷低笑了下,说道:“刺配幽州,卖於披甲人为奴即可。”轻易死岂不太便宜那贱妇,必要她好好尝一尝当年文嫣遭受的耻辱。

长宁愣了下,低撇撇嘴不再吭声。呃,二皇姐的手腕呀,实在太凌厉了!她自配不如。

刘兰芝到底是陪了二皇姐多年的人,如今被揭这等重罪若能得全尸就已然是恩赐,更何况是活命。不过仔细想想,好厉害的手段呀!这刺配卖於披甲人为奴说是活命,可实际却是一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且子子孙孙永世不得赦的不归路。若是个男人,经得九死一生也许还有出头的机会。区区一妇孺,娘呀!有那贱人受的了,比直接杀她还狠。

二皇姐这招是既博得美名又折腾死贱妇,呜,她那些整人的小计量,根本不够看的。还要顶着个霸道公主的恶名,呜呜,都怪母后没给她这么厉害聪明的脑子。长宁哪里知道平阳只是照样画葫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从画舫回来后,祁暮清将自己关到书房里冷静沉思了许久,终下了决心。他要从戎戍边去,只这条路最快。若能立下战功,不出三五年他必能有创造属于自己的一番事业。若是不幸马革裹尸,那也死得壮烈。总比这整天厮混度日的好,想通了胸中郁气全消。

开门唤仆役抬进浴桶备好水,洗涤去那身宿夜酒气,换上套玄色衣衫。匆匆洗漱用膳后便到后院武场候着,待祁道泠起身像往常般到后院来练剑时突然跃身出现提剑便上,祁道泠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后蓦地笑开。剑下亦不大意,一个提气过去堪堪逼迫对方往后连退几步,祁暮清也不急,脚下一点借力翻身攻上。就这么一来一往着,父子俩好一番酣畅淋漓的过招。

一剑横来脖颈一凉,胜负已定。祁道泠镇定地挑了挑眉微露赞许,待对方剑收去,伸手甚是欣慰地拍着儿子的肩膀,和蔼笑道:“好样的,倒不知吾儿武艺早已越为父的了。后生可畏呀,前途无量。”

祁暮清面色一正,单膝跪地道:“那孩儿可否恳求父亲,允许儿回去后便随驻军换防戍边去。”

祁道泠正想弯身去扶时,蓦地想到了前阵子的事情,捋须道:“延之,你为何突有此想法?军营战场非儿戏,若是为儿女情长那等小事,大可不必如此。你可想好了?”

“我今已年满十七,父亲在我这年纪时早已是威震北夷的少年将军。而孩儿自认不逊于父亲当年,自是想好了才来回禀父亲的。”

“也罢,确实不该由着你母亲性子来。想通了,就去做。凭自己本事讨媳妇,是我祁家子弟。出息!你母亲那边,就交给我来。”

祁道泠收剑入鞘,甚是欣慰地仰朗声笑去。祁暮清站在原地,暗暗吁出口气。想到父亲最后的几句话,顿觉血气翻涌。不错,凭己力足以。

慕容祺打着哈欠走过来,受不了地晃了晃脑袋,说道:“延之表弟,我算彻底服你了。为个女人做到这份上,我那彪悍姑姑知道非疯了。对了,今晚宫里夜宴你去不去?能见过你的美人公主哟……”

“管好你自己吧。”丢下这句,祁暮清便提着剑大步离开,唯恐沾上慕容祺身上那腐蚀人心的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