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家少奶奶,有话好好说。”金家出来个读书人,他一板一眼道,“你们家确实答应了与我家大郎的亲事,您可不能当众毁约,做那无信无义的人,毁了汤家名声。”

乔毓宁哦一声,保证不再犯,耷着脑袋,吩咐菊香把宝匣搬回新房。

“我都不急,你急屁!”十三太叔公仅剩大姆指的左手掌,拍打着桌上的石盒,右腿神经质地抖,看向全场,比老族长更有气势,他道,“先是小九家新媳妇登族谱。后面,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刘芊芊带点欣慰的笑容,道:“还好,就说汤公子心里果然有妹妹,挑个不难的帮妹妹。”她继而又落寞,“你可知这世间大部分女子,想加入夫家族谱,第一要求是什么?”

稻光行个礼,又道:“婢子刚碰上碧珠,她管着客厢的茶水,就多说了两句。原来,少奶奶请安那会子惠珠弄事,原来是刘小姐唆使的。这刘家姑娘如此有心计,是不是先防一防。”

“夫人说笑了。”汤老爷哄了哄汤夫人,“谁不知咱们沈大姑娘好本事。”

汤怀谨笑容加大,笑出声来。乔毓宁知晓被他捉弄,肩膀一缩,退出他的怀抱,避到一旁种蘑菇。菊香进来说,水已备好。乔毓宁脱衣清洗时,问起刘芊芊情况。菊香说,刘小姐现住在客厢,太太吩咐了惠珠去照料刘小姐起居。

乔毓宁忍不住又伤心,和她说起自己不讨婆婆喜欢的事。刘芊芊搂着她,低声安慰,道:“原来天下婆婆都一样恶毒。你可知我和我娘为何沦落此地,我娘亲原是知府家的嫡房千金,放到哪里过得不舒坦。

乔毓宁给阿姐拉到后院葫芦棚处,上面挂着几个小青葫芦,她正对着瓜藤想炒瓜片的滋味,冷不丁听阿姐问:“阿宁,跟姐姐说实话,那汤家少爷待你真的好?”

“谢婆婆。”

乔毓宁心如雀跃,便是罚她再背书几百遍也不会觉得苦。汤夫人暗暗生奇,喂儿子喝完药,带婢女离去问话。汤怀谨见她一脸急想倾诉的兴奋表情,眼底不由带笑,问道:“捡到宝贝了?”

乔毓宁当他答应,又想到一事:“你识字不?咱们先在这里竖块牌子,提醒大家不要喝这水吧?”

“小人照最低防守标准配人手,府里人手还是严重不足,”成林递出他的人员值班排表,一脸的惭愧,“小人无能,调不出人手护送少奶奶外出。”

汤夫人笑了,道:“好孩子,我们汤家没白疼你。惠珠,与少奶奶好好说,怎么做。”

方形庭院中,七八人横躺长板石,被打得血肉模糊,血珠高溅,哭喊得最厉害的便是汤夫人跟前最得力的陈妈,她身旁那身子骨稍弱的婢女早已毙命,青白的脸,五官喷涌的血,格外惊心动魂。

乔毓宁摇头,捧起瓷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尽甜汤,抹抹嘴巴子,练了会儿字,到底压不住心事,借口去恭房,把菊香拖到墙角,噼哩叭啦倒豆子似地说起那些事。

汤怀谨被她逗笑,不意扯痛伤处,却又坚持不让请大夫。

“回少奶奶话,菊香有急事去别庄了。”新来的丫环非常小心地回话。

“阿宁,你的礼貌呢?”乔老爹轻拍四方桌,让女儿叫人。

“相公,阿宁陪你。”乔毓宁眼红脸红地保证道。

乔毓宁琢磨了会儿,道:“芊芊姐的意思,我要不能讨得相公欢心,就算上过族谱,也还是会被赶出府做不成少奶奶?”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刘芊芊低声道,“世人多愚,不待见被夫家赶出去的女子。你瞧我和我娘,便知了。女子没有谋生能力,只能依附男人,便是青灯古佛,也强过在外颠沛流离。”

乔毓宁心中却在想,出府,就能和阿爹阿娘再住在一起。她对汤府说不上喜欢讨厌,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永远留在汤府。在她年幼的心里,还远没有婚姻与夫妻的真正概念。她内心认定只要汤少爷养好伤,汤老爷就不会伤心,汤老爷能继续做善事,灾年时,她又能有米锅巴吃。

她一直视冲喜为一件必须完成的难事。事情做完,当然就能回家。

现在,乔老爹一家远离,激化了乔毓宁心中朦朦胧胧的想法,让她明确自己的心意。能想明白这些事,多亏了自己认的新姐姐。她真心真意道谢:“若不是芊芊姐,阿宁还要继续错下去,谢谢芊芊姐。”

刘芊芊泯笑道:“你我姐妹还说什么,我也不多留了,不碍妹妹去看望汤公子。听说,汤公子喜欢新出炉的莲子糕,妹妹不妨带些去,再说几句好话,汤公子必然原谅妹妹。”

乔毓宁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下床在衣柜里东翻西找,菊香听到动静,进屋瞧见满室狼藉,没忍住,刺出一句,道:“哟,少奶奶,舍得动了?”

燕泥碰碰她的手肘,菊香忍下气,问她要找什么。乔毓宁回道:“找身干活的衣服。”

“这又是哪一出?”

“我要振作!”

乔毓宁埋进衣箱堆里继续翻找,菊香念道:府里哪有什么布衣,还不如现做身快些。乔毓宁停下来,眼睛直瞅婢女们。

燕泥娴静一笑,拿来软尺,给少夫人量身。

趁这功夫,菊香到厨房取了新做的莲子糕,塞到少夫人手里。乔毓宁奇道:“干嘛,我不饿。”

“你不是要去看少爷吗?!”菊香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乔毓宁想说她没这打算,想了想,一直不理会汤少爷的话,会有麻烦。乔毓宁由着菊香把她拎到澡间搓掉层泥皮,洗换后,她挽了食篮,拐进新房。

汤怀谨在看账本,他总有看不完的账本。

乔毓宁腹诽道,放下食篮,转身就走。汤怀谨扔了账本,喝止道:“你给我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乔毓宁莫明其妙,完全不知他冲她的什么脾气。

婢女小厮知警地合上厢门退出,汤怀谨瞪着她,道:“你就没话要跟我说?”

乔毓宁回过味,马上道:“相公,你别生气,以后阿宁保证天天来看望相公。”

汤怀谨觉得这人小小年纪怎么说出口的话却能这么气人,他怒道:“怎么,你倒把仇都记到我身上了?是我教你对人威言恐吓,还是我教你拿权势压人,做错了事不好好反省,还有脸使性子,我真是太放纵你了!来人,把她关到柴房,不准她吃——”

瞧那瘦小的身子骨,汤怀谨终究没把话说到绝处,摆摆手,让婢女把人带下去。

毫无理由地被关柴房,乔毓宁低着头,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干松的泥面上,满腹委屈难受,无可排解。

望着木窗外的冷月,阿爹、阿娘、汤老爷、汤夫人、刘芊芊、汤怀谨等人的面孔在她眼前晃为晃去,都要她听汤少爷的话,不要违逆他的意思,这样,她才能好好地呆在汤府。

“不,不要,阿宁不要。”乔毓宁喊道,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家里没人会对她翻脸,阿爹即使打她屁股也是为她好,她饿了阿娘、嫂嫂、阿姐会做好吃的哄她,她不要留在这里。她想回家,阿爹。

“阿宁,阿宁,醒醒。”

乔毓宁挣扎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有张关切的脸,刘芊芊神色里忧愁带点欣慰,道:“阿宁,你终于醒了。姐姐可真怕你熬不过去。呸呸,”她自打嘴,打掉不好的话。

“芊芊姐,我怎么了?”

刘芊芊道她受了凉风,了一夜烧。她端起药碗,道:“来喝药,烧退就没事了。”

乔毓宁想接过碗自己喝,却是全身软绵绵的无力。刘芊芊拿勺子喂她用药,道:“听丫环们说,你跟汤公子吵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乔毓宁不想谈这些,“相公心情不好。”

刘芊芊了解,目露同情,体贴地没再问什么。老太医的药很有效,乔毓宁喝了三剂药,过热汗,热烧退却。只落下一点毛病:不能吃鸡鸭鱼肉之类的油腥物,一吃便吐。

汤家人见她吃咸菜配馒头吃得挺高兴,也没再勉强,小姑娘脾气拗,这心结总得等乔老爹一家回来,再想办法解了。

乔毓宁能下地,不用去祠堂或者柴房受罚,便恢复了每日晨定昏省。她着穿规整,礼节标准,一丝不苟,汤氏夫妇再挑剔都挑不出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