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赤着脚,路石不碍音,行处便是静谧无声。碧瑶的身影像一剪轻浮的黑纸,挣脱出夜的深色,轻灵灵地飘到了段睿的面前。

他错了。

桌上的茶汤散尽了白薄的热烟,已泛凉。碧瑶问话的时候,把凉被往里掖了掖,确保它不会再滑落。溥伦睁开眼,困倦的眼神闪了一瞬,唇角现出一个浅笑。在碧瑶看来,这笑容是愉悦的。

段依玲掂着暖热的毛巾,点点拭去溥伦额头上细密的汗,轻柔的动作中有着段小姐特有的妩媚。这样亲密的动作掩入碧瑶的眼底有三分酸涩。的人安静地躺着,好像睡得很沉。

碧瑶扶了下他,问道:“那位先生呢?”

段睿不这么觉得,相反,他的心情糟透了。段睿一个人靠廊站着,月亮在浅浅冷风里矜持地移动,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一支忧伤的夜歌,他的心情徐徐冷却在清凛的月色里。他以为林静影也会来,她到底是没来。他去林家找过她,她却说他爸爸不想自己的女儿现在交男朋友…总不能让他每天晚上爬墙约会吧?烦透了。

“贵客。学校办的中法联谊会上认识的几位朋友。”

铜铃出叮的一线细响,轻的可以忽略。乌掌柜从身上摸出俩铜钿,放进了僧人的铜钵里,僧人收了钵,轻盈地离去。前后不过一刹那的功夫。碧瑶听人说过,只有有道之人才能练就这身走不留音、行不见风的功夫。

阿瞒轰天雷似的敲叩声停了,叭叭叭的脚步声蹭向楼梯。他沉实的脑袋永远转不过弯来,碧瑶根本没上门栓。一阵静默后,笃笃笃的三声叩,门把旋开,爽洁的清风扑入房内,进来的是段睿。

“我怎么知道,”段睿的嘴角牵起一丝嘲弄的冷意:“你该去问她。”

林静影抿了抿冷薄的双唇,唇下那点黑痣就跟着跳移。碧瑶哇地一声哭了,刚缓过来的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被这一句话点醒,奔腾着冲出来。她上前抓住林静影的手臂,一面哭着:“姐——!”

“我看您绕来绕去,不迷路也绕迷路了,爬上树观观方向也正常。”警人念在碧瑶是段府的佣人,话里九分嘲弄一分客气。也许是日复一复无新意的巡街让其觉得颇为无聊,今天抓个新料子嬉弄下,况且面前的姑娘面白肤净的,长得也不错。他又问:“小姐,您这么爱爬树,难不成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那幅画还在。碧瑶比任何一次都要小心地摊开画卷,麻纸泛了黄,触于指尖是微刺的涩感。渔夫还在执著地收着他的钓竿。原来他什么都没钓到。水墨轻薄的彩色已淡去,相比林老爷的那幅赝品,这幅画的线条更为流畅写意,或许是倾注了作者浓厚的情感,凝固的墨彩保留了许多年前的万种风情,在纸上仍能寻得当年缓缓晕开的痕迹。

老乞婆刚才还起劲地敲着大门,看到林老爷就不吱声了,疯狂的表情不见了,转即换上一副害怕至极的恐惧神态。她拖着竹竿来到一棵油桐树下,突然蹲好,还把脑袋埋在胳膊弯里。仿佛有无数棍棒要落在她身上。

老乞婆鬼鬼祟祟地走过来,很快就来到碧瑶的面前,翻着白眼从下向上看了看她。这次没寻碧瑶的事,老乞婆支愣着腿到了林家大门口,一声不吭地盯着园内,突然用竹竿用力地敲着门,大叫起来:“秀丫!秀丫!你娘找你来啦!”

两人的视线对上后,碧瑶冲她礼貌地一笑,林静影立马纠结出不安的神情,转即轻柔地,却是坚决地闪到了帘后。

“你有的。”老乞婆嘿嘿一笑,黄牙尖凛:“不是乞丐就有钱。”

“我哪知道。”乌泽生停了手里的活,开始摆弄碗筷:“难不成还真是幅宝图?我看哪,纯粹是无中生有,谣言都是越传越大,传到最后成真了。”

碧瑶的生活是简单的,无书无伴,每天晚上能赋点风雅的,只有潘惠英留给她的那幅画,尽管无人同她一起欣赏,尽管同样的画面看了无数次,这幅简单的古画却成了她在灰暗夜幕下独自流连的一道最旖旎的风景。也许在碧瑶的心里,它承载的还有早已模糊的亲娘的身影。

段依玲正在整理自己的秀,听到叫声出来时,手里的梳子正刷着梢。她见到碧瑶,有些惊奇,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碧瑶的心里漫过浅浅的失落,她没有任何可以留人的理由,但她又不想就此告别,谁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碧瑶飞快地咬了下唇,笑着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知交伴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