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十来天,白小三终于能下床了,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白三偏偏头,果不其然,说话的正是那和他拌了三百多年嘴的白二。

夜梵朝空中一抛袖,那鸦雀便顺势展翅飞上了枝头。鸦雀抓着树杈,东跳西蹦,尾羽一翘一翘。寻摸了好一会儿,复又展翅,朝着镇南边儿飞去了。夜梵隐去身形,飞身跟上。

篱落抬步走了进来,步伐摇韵,一波三荡。

白三唇动,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飘了出来,宁金主笑的猖狂,两人又离得极近,将那淡烟一丝儿不差的吸了进去,半分没得浪费。

夜梵不愧为地府冥主,一眨么眼的功夫,白三便落了地,身边坏绕的黑色烟雾慢慢散了去,

就好比说,大殿内左起倒数第二根柱子略比其他的细了些;夜梵书房的书架上有本蓝皮封线册,上书阎主列传,里面包着的其实是人间盛行的一部义侠录,还是珍藏手抄本;再好比说,庭院里的一棵垂杨柳上,新搭了个鸟窝,只要这

声音醇厚悦耳,白三回,那人果然是夜梵。

有时候,白三能看到对岸隐隐有荧绿色的光点,慢慢汇聚,最后连成一片绿色光带,随风飘荡,过不了多久,便又消失了。白三曾带着染春来看,可惜却没再见到那条绿色荧光带。

冥界那头是红色的,艳丽且繁茂,几乎延伸进了忘川河底。

黑色地衣裳。隐约能看出那滚金地金丝花边。一头黑盘在头顶。有些细碎地散落在肩上。脚上踏了双玄色角靴。此刻那双靴子正踏在白三平时踏脚地底板上。那人坐在白三平时坐着地老爷椅上。空余背影。仰头看桃花……

白二四周巡视了下,道:“没啊,这臭小子,果然迟到。”

白无常踹开门看到地就是这么一幅景象:白三衣衫半解。只披了外衣。半趴在地上。脸色青白。一口气像是噎在喉咙里。上上不来。下下不去。

喝醉了的老爹有时会醉醺醺的指着她骂:“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手不能挑肩不能抗!俺要你来做什么用!”

红晕攀上了双颊。少女低头羞涩地笑了。手里撵着铭黄色地铃铛。声音清脆地紧。叮铃地声响顺着风。传出去老远。

其实白三做人。还是很讲原则地。当然。做了鬼使亦是如此。

据小道消息说。白三原本地性格跟现在完全南辕北辙。天地之差。可认识白三地人都会说。这种事情可信地概率。比那个呆头呆脑地黑木头心里面有了朝朝暮暮想念地心上人。还要小。

崔珏给他烦地不行了。丢给他一粒种子。然后抱着卷宗闭门谢客。任其自生自灭。

白三挑起窗旁垂地地白纱帐。手腕一抖。扇柄顺势一转。遥遥指向窗外一轮圆月。回道:“珏儿你瞧。多喜人。多圆润。难道你就不想随我们一同去凡间赏赏月么?”

煤球有话要说:

白小三一手抓镜,一手捂胸,心里将想起那宝贝桃花日后给孟婆摧残的凋零模样,心头鲜血淋漓,一路洒回西殿。

白小三回了屋,坐在圆桌旁,将梦回镜拿出来细细的看。梦回约莫两掌大小,呈圆形,镜面打磨的光滑可鉴,四周用镀银镶边,花叶纹案,层层叠叠,交织成形。

那日在忘川之上,白小三巧遇夜梵,夜梵把玩着一块玉佩,中间镂了个华字,夜梵曾说,那是个故人的。

昨晚的梦中,那令牌叮当落地,跌落在白三面前,恰巧是正面。烛光明灭,昏昏黄黄的照上去,白小三看的清晰,那上面写了一个名字。

白华。

摸摸镜面,白小三微眯了眼,夜梵不会平白无故的这样对他,其中必有因缘。而最近总是梦到的那个靡花烂漫的悬崖,崖边那个谜样男子。

模糊的面容,寂静的嗓音。

为什么看不清。为什么听不见。

白三脑袋中忽闪一点空灵,许是,自己忘记了那人?

忘记了那人的容貌,那人的声音,那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有关那人的一切,白三都想不起来。直觉告诉白三,他忘记的那个人,曾经对他很重要。

指尖轻抚镜面,所过之处激起片片涟漪,浮波荡漾。待镜面再度恢复平静时,镜中已是换了个场景。

冷月夜,半壁崖,桃红纷飞依旧,孤影自顾徘徊。

白三死死盯着镜中之人,那人一头鸦被风吹乱尚不自知,只望着崖下风景兀自出神。

半晌,一黄衫男子缓步渡来。衣衫平净简洁,看似平实,却是细绢绸面,针脚缜密,所穿之人非富即贵,身份不低。

白三一眼就瞧见了那黄衫男子手中的银骨折扇,扇面一直折桃枝,花瓣晕染,墨色深沉。白三用眼将那人扫了个来回,同样的眉目,同样的颜色,唯独少了那颗眼角的朱砂痣。就这一丝不差的容貌,配在那人身上,就是比白三平端多出一股子沉稳。

那时的白三,唔,应该说是白华,一头长还未曾变白,严丝合缝儿的梳好了,盘在头顶上,用一个黄玉冠定好。

白华走到那人身后,轻声道:“小凡。”

白三的心又开始扑腾,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不是别的,就是这个凡字,一个横,一个横折弯,一个点。

小凡。

被唤作小凡的男子慢慢转过了身。不是惊羡,不是冷艳,淡淡的眉,淡淡的眼,就连嘴角挂着的那抹笑都是淡淡的。平凡的容貌,勉强可称作清秀罢了。眼角悬了一粒泪痣,和白小三在一个位置,不若小三的朱砂痣醒目,只那么小小的,点在眼旁,却将他的面容鲜活起来。

小凡手中拿了个酒盅,杯中酒酿呈淡粉色,清澈见底,小凡的手指轻碾杯口,绕腕晃三下,酒酿便沿着杯口滚了三周。

小凡说:“桃花观之红艳,闻之香醇,酿出来的花酿却是涩的,入了喉,苦涩便会慢慢度上来。你可知我为何独爱这桃花酿么?只为那褪去繁华艳丽之后的苦涩。”

“因为真实。”

小凡仰颈,一口将那桃花酿喝了,捏杯反手,杯中酒已尽,不余半点琼浆。小凡一甩衣袖,将那杯子砸在石头上,摔得粉碎。

白华凝眉,伸手欲去拉小凡,沉声道:“小凡,你醉了,随我回去。”

小凡反手将他挡开,指尖葱葱,轻点白华胸口,低声道:“我的三皇子,你这里,可曾有过真心?”

“白华,你告诉我,你可曾真心爱过我叶凡,哪怕只有半分。”

白华缩回了手,没答话,只皱眉看着小凡。

小凡看着他紧抿着的唇,忽的大笑,白华从未见过小凡如此情态,不由得有些慌张,忙又伸手去拉他。

小凡却后退了一步,紧挨着崖边,一张平淡的容貌绽开了颜色,直尽极致:“哈哈哈,是我痴心妄想,是我贪得无厌,得了三皇子垂青,却又觊觎三皇子的真心。”

小凡敛了笑,脸色苍白,眉目更淡,如烟若雾:“我们相遇于此,便也在此做个了结吧。世事已定,无法悔改,只愿自此一结,纵使上碧落,下黄泉,永不与君见。”

言毕两臂一伸,向后仰去。

白小三抚镜的双手指节泛青,镜中景象已去,只余铜黄色的镜面,映着白三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