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吩咐的?”婵媛扶了扶沉重的凤冠,又转了一下厚重的金手镯。“突然多了八个丫环,我都不晓得怎么使唤。”

没有人希望姐姐嫁入皇家,但皇上圣旨赐婚,谁敢违抗啊?

其实早在一千八百年前,曹植的七步诗即道破皇室无情的一面:“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本是同根生!然而为了谋取或是巩固权位,历来皇室的斗争岂止相煎?简直是大火烈油烹煮了。

“死了。”冷冷的声音回答着她。

婵媛喉头梗住,不敢再问,这些天来,朱翊铮并没有对她恶形恶状,总是冷淡以对,若即若离,再也没有逾矩的行动。

他是冷漠些,但不像传说中那么坏。

“杨婵娟,你在看我?”他一直是连名带姓叫她,虽然喊的是姐姐的名字,但她听起来还是很不舒服,哪像是一种刻意的隔离。

“臣妾…我…”干嘛又怯懦了?她握紧拳,抬头迎视他。“王爷常常看臣妾,我当然也要看回去了。”

“你很大胆,你知道吗?”他拉过她的手掌,为她摊平五指。

少了备战姿态,婵媛顿觉无力,加上新裁的衣裳刺庠着她的肩颈,身上头上又挂满了珠翠环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但她仍仗着气势道:“既是将军之女,焉能不大胆?”

“没错,若非杨浦之女、杨晋之姐,本王绝不可能允诺这件婚事,这世上浊人太多,你们杨家算是比较正直,不过也不全然…”

“王爷先褒后贬,臣妾不解。”婵媛生气了,她绝不允许别人讲她杨家的坏话。

“那天杨将军离开,常洛也去送行了。”

朱常洛,当今的皇长子,最有希望当太子的十岁孩童?婵媛不解地望着他。“皇子关心国事,他送将军远行,也是应该。”

“听说杨浦是常洛那边的人。”朱翊?湫Φ溃骸耙材压滞豕y惺盐蘅郑凰湍阋欢越鹗危9箦匆侔懔缥业男洛樱炙脱就酚炙驼渲榱恕!?

“王爷在说什么啊?”婵媛知道父亲一向忠心为国,从不结党营私,怎么又跟皇子和皇妃们有什么关系?

“说起我们的亲事,郑贵妃下了不少功夫呵!那天杨浦回朝,她打听到杨大将军有两个女儿,便迫不及待向我皇兄游说,就指成了这件婚事。”他冷眸与她交错。“郑贵妃受宠,皇兄一直想要她的儿子常洵当太子,偏偏我这个常洵侄儿是老三,王恭妃的常洛是老大,朝中大臣老是吵着皇兄立常洛为太子,我皇心烦,干脆谁都不立,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婵媛点点头,这事吵好多年了。

“郑贵妃虽然恃宠而骄,但是立太子这件事,她还是得下点功夫。她大概以为笼络到你杨婵娟,就可以笼络到杨浦和我这位五王爷了。哼!她还指望我在皇兄面前帮常洵说话!”朱翊铮仍然握着婵媛的手,却是愈捏愈紧,眼神也变得锋利冷酷。

“王爷说话,不要捏人啊!”婵媛甩掉他的大手,心疼地看着自己被捏红的指节。

“杨婵娟,你明白我跟你说的话吗?”他突然又抓起她的手腕,直接逼视到她的明眸方寸之间。

“明白。”他的灼灼热气不断薰炙她的大眼,婵媛只好拼命地眨眼。

“你再说一遍本王的意思。”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不要被郑贵妃笼络,你也不要我爹被笼络,你就是要常洛当太子…”

“错!谁当太子都与我无关,五王爷向来只陪皇兄吃喝玩乐,你明白吗?”

“明白。”霸道!霸道!婵媛心中骂过了千百回,眼睛眨得快流泪了。

“你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日后只要本王听到你帮哪一位皇子讲话,马上就废了你这个王妃!”他口气渐凶,冰眸冷得吓人。

他又把她捏痛了,婵媛用力一挣,也是怒吼道:“废就废,我也不用你成天威胁我!”

完了!像座山的他又靠过来了,那阴影笼罩着她的身子,眼睛像是要把她吃掉,他举起了右手,他…他会打人吗?

婵媛捏紧拳头,准备拼着不当王妃,也要和这个冷面王爷一决雌雄。

“稚气!”朱翊铮笑了,眸子里闪过一丝温煦,他伸手抹了她颤动的眼皮,轻轻吹了一口气。“别眨眼了,再眨就看不到你那对漂亮的眼睛了。”

这是赞美还是讽刺啊?那口热气让婵媛重重地眨下眼皮,随之又用力撑开,努力和他瞠视,看看是谁的眼睛好看!

他又按了她的眼皮,不小心抹下她脸上敷了老半天的脂粉,再看到她不经意嘟起的小嘴,忍不住以指头点了一下,声音低沉得魅惑人心。“只有小孩子才敢跟大人吵架,而你,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

他竟然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婵媛又恼了,反正她早就不想当王妃,今天她就死谏吧!“王爷,您也像个小娃娃一样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

朱翊铮大受震撼,这不就是他对当今皇上、他的皇兄的感觉吗!

皇上生性多疑,任意妄为,对宫女、太监看不顺眼就拉出去打,往往把人打死了,他还在那边饮酒唱歌。

皇上宠郑贵妃也宠得不像话,有大臣上书规劝不可立三子常洵为太子,他竟然把大臣梃杖下狱,最后仍是李太后出来说项求情。

自万历十四年以来,皇兄就不再上朝,整日在宫中玩乐宴游,皇兄有着整座山河任其挥霍放荡,喜怒无常的个性也更为突出,而他朱翊铮看清皇兄的本性,私下痛恨鄙视,徒为天下生民担忧,却又莫可奈何。

原来,皇族的血液都是一样的污秽,他们兄弟是同一个性子呵!每当他要进宫的时候,一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宫廷秽事,他就会无来由地生气。

怒,是因为他身为朱家子孙,喜,是因为她的直率…

如果她再软弱些,他可以继续威吓她,让她服服贴贴地顺从他,他仍是传说中的冷酷五王爷。但是今天,她就是一阵惬意的春风,不让他的冰山凝结。

“嗯,王爷…”婵媛不知道朱翊铮在想什么,过了半刻钟了吧,见他一下子握拳,一下子低声叹息,忽然眸子又闪闪发光。

她真的把他激怒了。

唉!早知道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弟弟也是一头小老虎吧!她应该把遗书写好。就不知他要如何处死她,绞死?砍头?饮毒酒,还是一刀刺死?

她低下头,有点害怕,有点感伤,总算不负父亲所托,帮姐姐完成任务了。

车停了下来,外头有人喊道:“五王爷,西华门到了。”

“好!稍待下车。”朱翊铮吩咐完,又伸手问道:“你有没有帕子?”

原来是要绞死她,婵媛掏出一条丝帕,咬着下唇道:“这帕子不够长…”

“够了。”他拿起帕子,拭上她的脸颊,柔声道:“不要咬唇,胭脂都掉了。”

他左手扶着她的背,右手在她脸上细心抹拭着,婵媛感觉他怀抱的热度,还有他嘴里呼出的气息,那么近,那么热,是完完全全的阳刚味道,却又有着一股奇异的温柔。

“王爷,您在做什么?”好舒服喔!这样死掉也不错。

“方才碰坏王妃脸上的脂粉,现在帮你抹匀。”

“琥珀在车子外面,我请她帮我补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