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正相持不下,只见宋晚晚像幽灵似的出现在树后,手上拿着一个糊好的娃娃纸鸢,那红扑扑的脸蛋子甭提多招人喜欢了。宋晚晚拿着纸鸢也不理那孩子,就走到一处开阔的地上开始放线逆风小跑起来。

小巷里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旋即又走到梅树前的那扇小门,轻轻扣了扣,不一会儿依旧还是昨日那个小厮探出了头。见是晚晚又是提着衣篮的,就放了她进去,晚晚这回是熟门熟路了,很快就走到了荷香院。

只见宋晚晚一身过大的青布棉袄,上头还缀了好些补丁,头上梳着一个小鬟,其余的发只及肩,可楞是这些还难掩那肌肤赛雪,眉目如画,就连那提着衣篮子的柔荑也如羊脂白玉般,教人久久不愿移去目光。

宋晚晚觉得不对,只见娘双颊潮红,呼吸短促,忙走上前去接过那桶脏衣,摸摸娘的额头,竟是火一般的烫。心中一惊,忙唤她去床上躺着。

现在来了这里,虽说调味远不及从前那么多,菜色也不够丰盛,可那些家常小菜她做起来是得心应手的很的,爹娘对此赞不绝口。特别是她用油烹法炒出的菜,那是这个年代的人们从没有尝试过的。

虽然从地震里劫后余生,但是宋晚晚患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加之宋氏夫妇的家在船上,虽然是紧紧泊在码头,偶有波涛打来总是摇摇晃晃的,就这点晃动,也能让宋晚晚惊恐万分,等她艰难适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更大的惊恐之中。

岳楚中又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晚晚,我们分手吧。”

后来三房四房五房渐渐进了门,她心里头就越加不满,丈夫那边的宠爱被人分了,也只有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一些东西上去,令她最为不满的便是大夫人掌握着这孟府的里里外外,她丝毫也没法子分去半分。

而这次正好借着宋晚晚的事情又想着来搅一回局。

话说某日,宋晚晚寻思着教那淑文小姐做甜点,只是别说奶油,像牛奶那时的人们都觉得只有蛮夷才会用的。其余一些基本的材料都需要自己动手做。

花了好大一番力气,从厨房那讨来好些猪皮,幸好,猪皮属于没人要的东西,要起来没有花什么力气。

洗洗干净,又拿来熬成了汁,由于没有脱水的工具就只有放在自制的小坩埚上用火燎,过了许久那一颗颗淡黄色的小颗粒才渐渐出现,这便是那做糖果必备的明胶了。

宋晚晚做了好些这东西屯了起来。然后才开始着手做布丁,先是自己小试了一把。因为那时候水果什么的都是很稀罕的物件,寻常人家里不多,要去厨子里弄个过来很是费力。于是就寻思着做个简单的蛋黄布丁。

花了好大力气搞来一点牛奶,又叫上淑文小姐在一旁观摩。这布丁宋晚晚在家是常做的,于是不一会儿就成形了,那会儿外头还很冷,所以连冰窖也用不上了,直接摆外头冻上一会儿就行。

做完之后就叫淑文尝尝。那孩子起先还嫌牛奶味臊,虽说对这些个软软滑滑的东西也抱了莫大兴趣,只是还没到愿意尝一口的地步,只看在宋晚晚逼她才硬着头皮咬了一口,还做出了随时吐出的准备。一咬之下只觉口中绵软滑腻,香甜可口,这种食物竟是她此前从未尝过的那么好吃,还一点奶子的腥臊都没,当下高兴地一口气就吃完了。

要知道哪个孩子能够抵挡甜点的诱惑?宋晚晚见这孩子喜欢,就开始教她自己做。还教她做了几个牛奶软糖,都是些孩子顶喜欢的。

坊间流传这孟府有三绝,一是府上供奉着一对先皇赐下的珊瑚红描金耳瓶,这对耳瓶不是说用了什么稀罕的玉石打造,可贵之处是上头有两幅先皇画的春兰秋菊图,因由着又是皇帝所赐,自是请进祖祠供在那儿的,常年香火不绝。

这剩下的二绝就是孟府出了一位色艺双绝的贵妃娘娘,单她一位就占了二绝,那该是何等尤物可见一斑。

传说当年孟老爷的妹妹还养在闺中便已经艳明远播,这才被搜罗了过去进了宫,短短几年就从最小的采女做了贵妃,于是渐渐成了天下女性心目中的偶像。

虽说进了宫便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回家省亲,可那赏赐自然还是源源不绝的。四月初八是孟老爷大寿,算算日子也没几日了,这宫里的贺礼也早早就赐下了。

四月初八那天,孟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这孟老爷平素就是附庸风雅,最喜爱结交天下文人雅士的,朋友自然很多,加之又是地方豪绅,这祝寿的络绎不绝,竟摆了三五十桌。

碰见这茬,下人们便是愈发忙碌,都调去前厅伺候客人了。这淑文小姐的嬷嬷婆子也被管事的都调去了前头,连宋晚晚也不例外。因这晚晚平素常去厨房给小姐弄这弄那的,厨房伙计都跟她相熟,知道她厨艺极好,就央了管事把她调厨房里去。晚晚平素就是好这个的,也就欣然前往了。

一大早,宋晚晚就帮着府里的厨子准备食材,心里寻思着做几道好吃的出来。

原来这时候的吃食主要是蒸煮为主,是没有油烹的,这蒸煮的吃食虽说清淡爽口,可实在缺少了油烹的香。待主厨大叔忙完了几道重要的菜,宋晚晚便央他也让自己试试身手。那主厨大叔倒也和善,他是知晓晚晚的身手也就放心让她做了。

宋晚晚于是做了三道菜,第一道是草菇炖鲜笋,是用慢火熬出的鸡汤作为汤底,加了草菇和刚长出的春笋,乍一看是平凡无奇至极,只等尝起来便会觉得鲜美无比,只因这三样皆是至鲜之物,弄在一块自然令人回味无穷。

第二道是老酒烧牛肉,这道菜是先把牛肉放入沸水中焯,再捞起放入油中煎,加入姜、蒜、葱翻炒,再加入老酒用小火焖,最后再放上萝卜加盐改用砂锅盛用文火炖小半个时辰。这道菜的精华是肉香浸着酒香,肉感娇嫩至极。

第三道是香甜南瓜饼。只是这南瓜饼做起来比较费事,最后还是动用了厨房好些打下手的帮忙费了些时间才制作完成。待做完之后端出去给每桌送上一盘,可巧是众宾客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

这边宋晚晚做的满头大汗,那边主厨大叔看得瞠目结舌,就这三个菜,已经令他有拜宋晚晚为师的冲动,这油烹法,这老酒入菜,这南瓜饼的做法,都是他闻所未闻的,心中暗道,这

冲喜小王妃吧

小姑娘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手艺,只是不知师从何处,当下对她就是另眼相待了。他哪里知道,这三个菜,在宋晚晚那个时空,其实也只是平凡至极的家常菜而已。

宋晚晚洗净了双手,笑吟吟地拿了一个南瓜饼吃了,又对着那主厨大叔说:“今日之事,一旦有人问起,就说是你所为,万不可提我。”

果不其然,那宴席还没结束,前头就有人传话说要见这掌厨之人,于是那主厨大叔惴惴不安地跟通传的人出去见人了。

幸而他是亲眼看着宋晚晚下厨的,总算也可以应对,那前头的宾客都赞不绝口,恨不得当场就把他给挖入自己的府上。

而这厢宋晚晚正在厨房大快朵颐之际,忽地前头又来一人,说前头老爷有请,惊得宋晚晚一口南瓜饼差点被噎着。

她心情忐忑地步入前厅,见坐在正席之上被一男子抱在怀中的淑文小姐正拿着一碟已被吃了七七八八的蛋黄布丁,心底微凉。

原来淑文小姐思来想去也不知拿什么给她爹爹祝寿,最后才想到宋晚晚教她做的布丁,原本晚晚该是知道的,毕竟她要做布丁是要用到晚晚熬制的明胶。只是这孩子刻意瞒着晚晚,偷拿了晚晚的明胶,她这才全然不知此事。

到了祝寿这天,淑文就乐不可支地将那布丁拿了出来献宝。这孟老爷原就是不大重视这四岁大的女儿的,虽说是嫡亲,可他渐渐不去亲近她的娘亲,再加上时常听府上的其他妾室常在他耳边说那孩子顽劣,是比起男孩子都疯的。而确实那时候的小霸王果真是一副小霸王的模样,整天欺负这个调皮那个。

孟老爷本就孩子众多,自然就很少过问这个自己不甚喜欢的大房的女儿了。本就没指望她能拿出什么像话的东西出来,却没想到她做出了这些个晶莹可爱,爽滑香甜的东西来,待问及名字,她说叫做布丁。

这东西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又问道是谁教做的,那孩子一脸得意地说是她养娘教她的,还说了许多那名叫宋晚晚的养娘的事儿来,竟连教她做纸鸢的事情都说了。而孟老爷当时就没把这孩子的话当了真,他又怎么相信纸糊的竹架子能让根绳子牵着飞得老高老高呢。

只是一旁的二夫人听闻此话凉凉地道了一句:“可不就是那个养娘,本就是给五妹妹做浆洗衣裳的,要没些本事,又怎么会让大姐给抢了去。”说罢还拿眼角瞟了瞟五夫人,见她却没搭话。而正巧那时大夫人不在席上也没人管得了她说啥,这才勾起了孟老爷欲看看宋晚晚庐山真面目的意思。

那二夫人的言下之意是想看宋晚晚出洋相的,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话也能信么,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大夫人这回算是丢脸丢定了。

宋晚晚来到席上,先看见的就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淑文小姐,只见她一看见晚晚来了还爬下桌子朝她奔了过来,撞了她一个满怀。

再看见的就是坐在席位当中的那个男人,说来惭愧,来了孟府数月,居然连孟老爷也没见过,可能是他实在鲜少去皎月轩的缘故。只是见他坐在主位估摸着就是那孟府的主人翁了。

既然有一个色艺双绝的贵妃妹妹,孟老爷实在长得不差,算得上是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一位,虽说人到中年,那份风度犹在。莫怪那些女子为了他争风吃醋,抢得头破血流。

只见他头戴赤地紫金冠,身披蜀山红锦袍,腰系玲珑白玉带,唇红齿白,美髯飘飘,一副风流自满的模样。见了之后只能说这位大叔极擅保养。而一旁坐着的数位如花美眷,自然便是孟老爷的几位夫人了,瞟了一眼见大夫人不在席上,心道她不知又去何处打点了。只是在座的除了五夫人她是见过的,其余的一个也不识得。看了众女子几眼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觉都是穿金戴银的晃眼得很,再来就是都不如大夫人漂亮。只是再看这五夫人的神情已不是上回见到的那样,她一改谈笑自如的娇俏模样,变得沉默许多,而且见到她的眼神里,明显含着着不愉快的东西。

宋晚晚心道自己是看错了,不然怎么在座的诸位夫人,看她的模样都恨不得吃了她。而那高高在上的孟老爷,本就是淡淡的眼神此时竟然突得放出神采来。不仅如此,那旁边的宾客也都纷纷停下碗筷看着她。

而那边二夫人此时已经怒不可遏,她本没料到这本该洗衣的婆子后又做了养娘的竟是个如此貌美的姑娘家。又看了看自己夫婿的眼神,明显对她产了念想。越想越觉得后悔,就大怒道:“贱婢,见了老爷夫人为何不跪?”

宋晚晚明显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平时也没有什么场合让她常下跪的,心道既然入乡就随俗吧,于是不慌不忙地跪下了,道:“奴婢宋晚晚见过老爷夫人。”声音宛若黄莺春啼。

孟老爷忙道:“快快起来。”待宋晚晚起身,又道:“文儿的布丁可是你教?”

“回老爷的话,是奴婢所教。”

“这方子是何处得来的?”

“回老爷的话,是奴婢自己想出的,并无别人教我。”

“那这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宋晚晚一时语塞,该怎么解释布丁的意思,他们又不懂英文,于是说:“也是胡乱想的。”

那二夫人怒道:“一派胡言,就凭你胡乱想就能做出这个来?定是你从哪偷来的方子!”

淑文在一边被二夫人的气焰吓到了,抱着宋晚晚的脚抖了一下,宋晚晚伸手摸摸她的头道:“这确是奴婢想出来的方子,要说奴婢从何处偷来,那也得找到丢了方子的人才是。”

那二夫人这才知晓自己说了蠢话,却又想不出别的话来顶回去,就改言其他:“听淑文说你能做会飞的竹架子,今日你定要做出来给我等看看,不然就治你妖言惑众之罪!”

宋晚晚心道,这孩子居然把纸鸢的事也说了出去,罢了罢了,就让他们开开眼吧。她面向诸位宾客,缓缓道:“即是如此,还请诸位去院子里看我去放那纸鸢。”

待到大家都一脸疑惑去了院子里,宋晚晚也从房中拿出了之前淑文所制的小燕子纸鸢,叫淑文去院子里放,淑文在众人的目光下,照着宋晚晚教她的法子,果真把那纸鸢放上了天,众人皆奇,孟老爷笑道:“此真奇女子矣!”

当晚,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