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繁华苍白惊惧面容,面具下的眼睛在火光下变得有些温暖。

没有危险,繁华也就笑过。早上那无名留下一张纸条,她便知道他是去找师傅去了,这才出来透气。

“你没听过,这世上除了天道者修天者,还有堕天者和无天者的么?”卢先生一笑,振袖道:“至于为什么,我就是要叫那个自诩为天道公允的假惺惺缩头乌龟天道者出来!”说着头也不回,淹没在黑黢黢的夜色里。

“姑娘,粮油杂货铺子掌柜的差人来叫姑娘过去。”李添成过来禀报,打断了繁华的遐思。

两人肌肤相亲,皆是气息急促,繁华双手早便滑到了他衣下,咬着他的耳垂,细碎道:“气我?坏孩子……”

喝酒么,她喝就是了。

繁华哼了一声,那个贾姑娘,倒果真是不好惹。她先前见她虚弱,又为了谋利,这才让她进绣庄呆着,没想到翅膀硬了,却一走了之了。

将冯儿的埋怨收入眼底,白米饭一粒粒在齿间咀嚼着……思绪却飘往她几乎要忘记的前世。

“陈管事……”他附在繁华耳边一阵低语,便退了开去,负手等着。

缓缓翻身,他红袍灼灼,站在床头,嘴角一抹清澈微笑,连眼睛里都是满满笑意,很近,她捂住嘴,放下手的时候,已然笑了出来:“容情,累了么?对了,那碗石头汤药,我又给你熬了些,我去给你端过来,喝了再休息,以后什么烦心事都不要管了好不好?”

“真没用,手无缚鸡之力。”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板着脸,像是在教训他,只是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秦官宝说容情的底子不好,此次一跪就是一夜,更是伤元气,之前想必也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急火攻心,若要继续多拖点时间,只能让他静养。

太过孤独了的话,会很冷。既然已经放开那些心结,决定要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许自己一个舒心安逸的未来,她就该把握住。

左寒昭却低低笑了起来,胸膛震动,这样,很好,虽然他一点功力也没运起来抵挡,但是,就幻想着她的泪都是为他掉落,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越是不在意的人,老天才越偏爱她吧?

是的,看轻,所以没想到,这一回,他能将向暮救来,几乎是在第一时刻,就知道抱着向暮往秦家堡来。因为若论妙手回春,整个大陆他能想到的,第一个,也只有秦官宝了。

是她?

洗髓院?开天辟地的头一回,秦家人最爱的院子不是别的,只有那个洗髓院,当年请遍了天下能工巧匠,都说洗髓院那里不宜建造任何的院落,风水师也说道那里不能动土;可是那里的风景却是最好,秦家人怎么舍得?

内务内监说的都是好话,对繁华的呈贡物乌玄丝绸更是大力赞扬,那赞扬里也夹杂着一点对她乱改规矩的不满,只是说的非常巧妙,而且赞赏大于批判,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乌玄丝绸还有更大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和乌玄刺绣搭配地天衣无缝,丝绸不掩刺绣光彩,刺绣更显丝绸美丽。各位请看,你们可能辨别出这里有任何刺绣的痕迹么?”她故意将衣服翻转到一个角度,那个角度,是看不出任何别的颜色的,而她又稍稍偏了一些,这个时候,众人能看到雪白的蝙蝠,和那常服本身的白色有些不同,在光芒下顿时显形,栩栩如生,翩翩飞舞。

他眼里空洞漆黑一片,映不出旁的人物,只死水一潭,衬得他脸僵白,而他捏紧了的拳上,修剪地整齐的指甲都捏地青灰。

“左公子远道而来,自然当得起这样的香茶……”秦阿蟾点头客气道:“您是乌玄左相之子,本不该由我招待,只是秦家家主,也就是我的小弟,他现在有些上火,便失礼了。”

这张纸,她第一眼看的时候就有古怪,怎么可能一个小小渔村里,能有这么好的纸笺,而秦官宝随身的纸张银票也早就泡烂了,哪里能有这么好的一张纸来写上字,告诉她,对不起?所以她,心里最开始就没有认定秦官宝是自己走的,只是,即使她直觉准确,相信的却是事实。

王老头和王老太这才转移了注意,惊讶道:“怎么竟是礼物么?天心螺你能……”

这一切,似乎不是那么坏,这个地方,总算也是有了一点脉脉温情,让她觉得可以落脚栖息。

等到老婆婆出去了,他才走到繁华床前,看着她眼角处他故意用药留下的那颗绯红圆痣发着呆,侥天之大幸,他们都逃过一劫。

白皎不怒反笑:“父皇不在,自然没有王法,只是我想知道,等父皇回来了,你们两个怎么坐实罪名?就凭我和白皓两颗人头?或者,再加上这个女子的?”

内侍将一把套着精美丝缎的扇子递给了秦官宝。秦官宝将纸扇展开,上面一水青天碧色,画了一朵艳红鸡冠,下面几笔秀气里透着洒脱的楷书写着:“安石东山多少春,傲然携妓出风尘。楼中见我金岭子,何似阳台人。”

为什么?她也想问自己。

繁华自拿着梳子一搓搓地梳开有些打结的发丝,待到碧玺警告无果出门时才慢吞吞道:“哟,好大的酸味,一股子的青酸味呢,还带着酸腐气,怕是有年头了……”青同情,其余自己体会

王之汶虽然受伤,却是不和秦官宝一般乱动,他却是整以好暇,冷眼旁观秦官宝死命地挣扎:“没用的,这些铁链就是砍都要砍上一会。你就是那个秦家的独苗?”看着不像没脑子的,而且据说是个大才子,怎么就往死路里撞呢?

终于,一根手指碰到了那棵草的叶子,他又靠地近了些,奋力摘下了那些叶子,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怀里,又费力扭头看看后面的药筐,满意笑了。他双手抓着绳索,倒也是矫健有力,阳光洒在他笑地爽朗的脸上,金光点点,在这高空观,颇有些神祇之姿。

也对,这个左炎昭毕竟是那么光明正大依附过玄黯的,又听说不是左斐昭的亲子,在朝里也是没什么可混的。

容情也只是虚弱笑笑,病容里竟带着一丝缱绻,听着向暮的唠叨,也不觉得屋内药味可厌。许久才反应过来她在唠叨些什么:“她都去了哪些地方?”

繁华在三老身后站着,垂下眼眸。万家多少年来,果然起的是这个作用,平抑物价,畅通物流,打击投机倒把。这个万家,的的确确不是简单的商家,就凭着这个气度,重新挤上大陆三大商家之列,甚至三大商家之首,都不是问题,只需要决策人和时间。

古代的商人,往往苦于气候无常,手里的货物,常常因为天气原因,或囤积时发霉,或者贩售不出去,亏损严重,因此一般是掌握了第一手天气和汛情等资料的商人,才能激流勇进,扭亏为盈,甚至一举获得暴利。但是这种情报的获得,常常都是依据经验所得,有很大的风险,不能全盘采纳,所以很少有商人能做到掌握全盘有利的情报。

玄黝在一旁观察她神色,便“天真”地扯着她衣袖,繁华回头,眼里竟是血丝一片,她自听无名说起这些事,便不顾身上一丝真气都无,强要赶回乌玄,而无名只是不再说什么,也没有阻拦她。

她日夜兼程,竟得来这结果。

“你若是想找他,这会便启程和我走。”碧玺一身劲装,一双杏目冷冷瞪了一眼玄黝,玄黝也不怕,眼里闪过厉芒一道,果然将碧玺吓了一跳。

她一直心中怀疑那玄黝并不如表现地这般乖巧可爱,果真是他,故意将秦家的事泄露给少爷,这样的小少年,竟有这样心机,少爷平日并未曾与人结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繁华见碧玺眼下一圈深深乌青,心内郁结的一团竟有些松动,只是抓着画纸的十指关节仍是泛着狠狠青白色。

“好,我和你去。是生是死,总要有个说法。”谁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向面冷的繁华在说出那个死字的时候,微不可闻地带着颤抖。

两人来到秦家堡的时候,早已是一片狼藉,繁华只见满目都是焦黑,往日好景流觞,如今都是灰堆烟尘,焦石残垣,点点黑红色,在稍明朗的地方闪现出来,更有具具烧成焦炭的人干,看得碧玺紧咬着嘴唇,眼睛下早现出了几抹泪痕。

繁华扶了向暮一把,两人眼中都多了些微的扶持与信任,一一把那些烧得无法辨认的焦尸都安置好,两人再次对视一眼,走到了那地道暗门内,这里面倒并未有烧焦的痕迹,一切宛若先前,两人紧绷的身体蓦地松了下来,不管他在哪里,只要有个可以避的地方,总好过无处可逃。

繁华眼皮越跳越激烈,闭上眼,浮现那被她揉碎画纸里,一笔一画,凄凄惨惨,竟全在诉生离死别。

秦官宝,休要这般不告而别,总有一天,要揪他出来,让他好生尝尝她所受煎熬。

繁华脸上平静有若无云晴空,眼角却在剧烈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一下,又是一下。

“秦官宝,凭你这两下,竟也想对我使毒?”她挑眉,不意外秦官宝留了这么一手,却根本不想再顾忌什么了,收好秦貔貅交出来的图,轻轻一手拂开秦官宝,秦官宝毫无内力,哪里吃得了堕天者这么一拂,顿时狠狠往墙上一撞,喀拉一声,他猛咽进去一口血,竟趴在地上动也动不了了。

他备了他所能制出来的最毒的十八种毒药,全都是无色无味,一种混了另一种,便毒上加毒,他无声无息地释放出了,只求能让这女魔耗神些,救得辛先生和爹爹出去,却不料……

他是根本不知道,他一身的医术由辛子桐处学来,而这卢梅娘,却是辛子桐的师娘,怎么可能破解得了他那些雕虫小技?

他挪动四肢,只觉得酸麻痛痒,蝎子一样的奇异触感在骨子里翻搅,他翻开衣领,见到胸口一条条斑纹交错叠加,正往上攀爬,知道她暗中回敬了自己毒药,他狠命想爬起来,猛一抬头,却见卢梅娘对他冷笑着,笑里无尽地狠辣阴毒,一根银针,刺进了秦貔貅的心口。

不过细细一根绣花针,刺进去,噗一声,顿时鲜血爆棚般炸开来,秦貔貅双眼圆睁,只呆呆望着地上的秦官宝,流下了两行泪来。

哄然间天地变色,他脑中清明,又似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霍霍地想从喉咙里喊什么,一开口,那药的性子却上到了嗓子,痒地不行,全身麻痒难挡,伸了一双手要去抓,又想往前爬,怎么也抓不完,爬不到。十指里全是血,他还是停不了,停不下……皮肤似乎都碎成了一块块,还是忍不住想挖,往里抓,挖到胸口那一团最是骚动之处,胸口里跳动的骚热痒处,挖到那里,似乎就会好了……

脑子也渐渐模糊起来,他……是在做什么?

“好好给我们这位秦家少爷些‘小礼物’尝尝,完了你们就勉力送他一程吧。”卢梅娘的声音从远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