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我轻摇团扇,在长安熙攘的人群中穿梭,怕和丫鬟小玉走散,时常的还要停下来四顾,寻找她在哪里。回头观望时能看到皇城的琉璃顶,在照得人懒散的春日之下熠熠发光。

母亲说春困春困,我懒在家里就是个困,应该出去走走,父亲不赞成大姑娘没事上街溜达,奈何本朝自从出了个女主,女子地位一天更比一天高,不知何时,父亲在家已没母亲权威了,虽然女主驾崩后太子继了位,不过当朝的皇帝似乎也无意对这种开放的民风做什么改变,还说“长安城内多些花不好吗?”

刚在纷纷的路人中找到小玉,忽见路的转角处,扬起了一米多高的灰尘,一队人马疾奔在路上,路人一律向旁退让,抬起袖子遮住脸,眯着眼睛避开尘沙,我听到有人低声抱怨:“这是谁呀,这么讨厌。”

我也向路边让去,用团扇遮住脸来阻挡灰尘,另一手揪着袖子捂住耳朵,好减少些马蹄狂奔的噪音。

马蹄声轰响后渐渐远去,可灰尘却没那么快落下,耳边没有路人恢复正常行走的动静,大家可能在试探性地微睁开眼睛,我的团扇也依然挡在脸前冲着路,前方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一根棍子伸到我的鼻子前面,向旁打开了扇柄,强迫性地将团扇移开,我这才沿着那根奇怪的棍子看到那个人。

其实这不是什么单纯的棍子,而是一支马球杖,持杖的人高高坐在马上,依然用杖压着我的扇子,马停在原地打了个响鼻,我的前面还站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大姨。在这种情况下我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说了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话:

“干什么?小白脸。”

虽然这话说得很不合适,但是却没说错。那个青年骑在毛色发亮的枣红马上,偏着一身大红长衫,脚底踩着黑色马靴,黑纱的幞头上,两根长长的帽带拖下,一根搭到肩前,衬得一张白玉般的脸,一双眼睛明亮美丽如珍宝,五官乍看之下虽秀丽,却平平,但他一动一说话……

“姑娘,我是不是见过你?”

他一动一说话,端得却是顾盼神飞,光彩照人,让那些秀气得有些死板的眉眼表情,忽地灵动起来,又现出一股华贵气质。

是不是见过我?他敢光天化日之下无视律法,在长安策马狂奔,再看那衣料上佳、坐骑膘壮,定是哪家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了。长安都城,王侯将相聚居于此,年轻公子也多,估计是谁家宴席上,或赏花、品酒赛诗会上,或马球场旁,匆匆见过几面,眼熟?实属平常。

“哦,我不记得了,”我玩了玩手上的镯子,又抬头看他,“你不去追你的伙伴们吗?他们等着你开球呢。”

虽然不记得他是谁,但我不介意多看他几眼,他那张脸,正合我的口味。

他轻笑一声,说:“明日日落时,我在冰池等你。”

他的声音也正合我的口味,不高不低,淡淡地带着什么都不介意的语气,和他的脸正搭,我听得舒服,就随便“嗯”了一声,直到他策马而去,长街上只见几团烟尘,又惹得路人们咳嗽几声时,我才恍然想起。

我是不是应承人家什么了?

要搁在平日,这冰池说去也就去了,可偏偏那个“明日”,我家里安排的有事,还是于我来说挺重要的事情。

我娘亲大人,山东大姓陈家的小姐,即使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媳妇已于去年轰轰烈烈地娶进门,女儿也即将出嫁,她老人家也毫不服老,比我还注重穿着打扮,对父亲的管教也不见一点儿放松,醋坛子只见越来越大,没有缩小的份儿,好在父亲对女人没什么贪图,一辈子守着一个老婆,三个儿女,过得挺满足,我大哥祝琳,天生一副风流骨,放浪名声在外,让从小定亲的女孩子家知道,一怒之下给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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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爹娘二人急得乱窜,终于在去年,选到一个既国色天香,又温柔娴淑的,给娶了进来,两颗心才放下。

忙完了我哥,就该忙我了。

“明日穆家人来,你可得看准了,就这一次机会,这次看走眼了嫁错人,你这辈子可就完了!”

母亲穿着桃红衫子,外罩的薄纱袖子裁出荷叶边来,偏偏又比里面的袖子长了好一截,行动飘逸,发髻上的红宝石簪子一枝独秀,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地吸引人的注目。

“嗨,什么相夫婿啊,不就是走过场吗,您和爹给我选的还能有错吗,再说傻木头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那是几年前见的?”母亲柳眉微竖,瞪我。

“小时候吧……”我想想,“和他名字一样,一木头。”

“人家现在可不一样呢!可是有名的才子了!”

“那不就得了!那您还不放一百个心,才子呐……”

眼见我这大不把婚姻大事当一回事的态度就要惹怒母亲,她沉下脸说:“你不想见人家,也得让人家家人见见你吧,说不定人家对你还不放心呢!”

我连忙凑过去赖在母亲身上,一手扯了她的袖子揉着,顺便摸了摸质地:“知道知道~您这衣裳借我呗?”

所谓的亲家见面,是打开国以来,从南方带来的一种风俗,从小定亲的儿女,在成人之后,由双方父母选定时间,男方的母子到女方家来拜访,女方的母亲接待男方的母亲,女方的兄长接待准新郎,若无兄长则由父亲,或叔伯接待,双方闲谈片刻后,姑娘要从闺阁中出来,先见过男方的母亲,让别人相看,然后就有机会,到接待准新郎的地方去,登上二楼,看一眼自己未来的夫君。在民风开放前,这是未嫁女子看到未来丈夫的唯一的机会。

可是现在不同了,我和未婚夫穆贺打小就认识,虽说他号称喜清静,几乎从不出现在社交场合,长大后我就没见过他,可是他那“容德公子”的名号却传扬在外,他所画的画儿,写的文章,作的诗词,也没少教人争相传看抄写临摹。

据说现在有在亲家见面时,对对方不满意而退婚的,可是依穆贺现在的才子名头来看,我家应该不会不满意的,他小时候有鼻子有眼,长大也不至于长成歪瓜裂枣,只要我别在他母亲面前出什么差错,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穆贺家是世袭侯,爹娘也是希望我出嫁后,和在家一样,一生安逸。

第二天果然一早起全家就忙了开来,阖府上下打扫整理,收拾出平日不常用的名贵瓷器,来预备招待。

我打着呵欠走在园子里,一边指手画脚着:“喂喂,那里的杂花草就不要拔了啊,要的就是这种生机勃勃的凌乱感……啊,落叶别扫啊!多没意境啊!”

家人直起腰来抱怨:“小姐,您没事儿就歇着啊,别给我们添乱啊!”

“居然说我添乱……”

不过不久我也被扯走,有事要忙。原来是选衣服梳头化妆,午饭都没吃好。母亲匆忙过来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终于满意了,又匆匆地赶往厨房。

终于没人管我了。

这时我想起了昨天的那个青年。

“小玉啊,来来。”

“什么事啊小姐?”小玉正在收拾刚才弄乱的衣服首饰。

“你去悄悄地给我备辆车,悄悄地啊。”

“小姐你要出去?!现在?!”小玉震惊了。

“快去……!”不过她也对我的此种言行习惯了,很快就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执行任务去了。

偷偷溜出府的时候小玉问我:“小姐,你不看新郎了?”

我朝她一挤眼,掀帘子上车。

“新郎嘛~肯定是要看的,只是我还想赴那个,冰湖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