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之后才知道,阎王殿不是我们想象之中那样的。

当然了,要是活着的时候能知道这个,那才是见鬼了。

我身边的这两个鬼差穿着统一的制服,西服衬衫,藏青色的领带,还卡着胸牌,上面写着单位名称:“地府”,和职员姓名:“黑无常1319”、“白无常1234”。

我想说失敬失敬:“原来二位就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黑无常1319却说:“每对勾死人的都叫黑白无常,所以你看,我们这不是有编号吗?”

我讶异道:“原来地府如今的管理也如此西式,看二位的穿着打扮,真瞧不出您们就是黑白无常。”

白无常1234道:“其实中式制服我们也有,传统服装也有,你要不习惯,我们去换下来也行。”

我说:“挺好的,挺好的,西服领带和二位的身材也很和衬。”

黑无常1319说:“这附近有个医院,你先陪我们跑一趟,我们还有个魂要勾。”

我这才想起,原来我也要到那医院去一趟。于是我说:“正好,我们顺路。”

我是个草根。

曾经我并没有觉得草根对我的人生有什么不良的影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出身草根”的意思,就是你比某些人的起跑线,挪后了一段距离。在我前面一百米的,是父亲顶头上司的女儿;前面三百米的,是母亲厂长家的儿子;再往前五百米,是服装经销大户某某人的孩子,再往前,是公司经理、董事长、ceo、某局长、某市长、某省长……等等人家的子女。

曾经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基本公平的,比如某个孩子,我没有她零用钱多玩具新,但是我眼睛比她大皮肤比她白……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些是可以用钱买来的,后来再一次遇见她时,我灰头土脸地怀揣着从银行取出的最后一笔存款,看到她□、皮肤雪白、头发有型,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单眼皮惊人地变成了双眼皮,鼻梁也非常不符合生长规律地直挺云霄,拎着大包小包,从某专卖店走出来。整个人像橱窗里的模特娃娃。她叫住我自报家门时,我看了半天,无法对号以前那张脸。

曾经我认为,婚姻的基础是爱情。后来我才知道,有钱人终成眷属,草根还是配草根,水晶鞋穿不到灰姑娘的脚上——而且灰姑娘,她继母来以前,不也是个大小姐吗?!

我死的时候,正忍受着刀搅一样的腹饥,舍不得买马路这边的面包店里香味诱人的面包,眼睛盯着对面面点摊的酱肉大包。身上揣着最后一点借来的钱,背着十几万的债。

我的丈夫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知,他学人家开车跑长途赚钱,可却在开着空车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肇事的另一方还没找到,医院里就已花了几万元。现在我的丈夫被摘掉了一片颅骨,凹陷下去的头皮从正面看上去,像是被削掉了半个脑袋。

我含着眼泪去引产了我腹中四个月的孩子,我知道即使生下他我也养不起了。

引产时有和分娩一样的宫缩痛,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我看到他已经长成形,不忍细看他的小胳膊小腿,和不见天日便已丧命的无辜的脸。

两个月后,病床上的丈夫可以动了,但只是四肢无意识地乱动,眼睛可以睁开,却不认识人,日夜不停地乱动,我只好把他的手脚拴在床上。

今天我出门去借钱,公婆在病房里代替我守着,我饿得腹中如刀搅,终于在过马路时被一辆飞驰的车撞到。

那之后就没有难受的饥饿感了。

我在医院里,进了病房,最后看望一眼我的丈夫和公公婆婆,他们可能还没有接到我死亡的噩耗,不过我知道,我死时有人当场揪住了那个司机,如果司机能赔点钱,我的丈夫又能多治疗一段时间。

我看着我病床上的丈夫,他已经不成个人形了,瘦骨嶙峋,肌肉萎缩,一侧头颅凹陷,双眼无神,四肢乱抓乱踢,不认识人,也不认识我的魂。

顺路探望了丈夫和公婆,就不能指望还能探望父母了,鬼差赶路,带着一个穿病号服的人出来,就招呼着我赶快走。

“哎,你是怎么死的?”那个病号服男人问我。

“车祸。”我说。

“哦,我是心肌梗死,昨天夜里才到的医院,今天早上就死了。前天还能跑能跳的……”

“……”

“唉,可惜我死前还拿不到钱。”

“都死了,还计较钱不钱?带到下世用不成?”我问他。

“你不知道,”他说,“我是农民工,干了活拿不到钱,最后没办法,我们就三班倒聚众坐在政府门口,给了钱才走,不给钱不走!这根本不是钱不钱,已经是尊严和公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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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哦……”

尊严和公平,我死后发现,世上仍有人在相信着这些东西,虽然那人现在已经只是个魂,但依然让我精神为之一振,开始乐观地期待起阎王爷的审判,和我的下一个轮回。

我望着在一个长走廊里整齐排列两旁的办公室的门,疑惑地问鬼差:“这些门,都是阎王殿吗?”

“是啊,”白无常1234道,“地府办事也是要讲究效率的,来吧。”

白无常1234把我塞进一个门牌为“阎王丁”的门里,而那个心肌梗死的农民工,则被黑无常1319带进了“阎王丙”的办公室。

进门之后先看到一个硕大的黑木办公桌横在面前,一个人坐在桌后,低着头,另一个人影刚从左边的一个小门里消失。房间四壁是耀眼的白色,挂着满墙的塑料牌,上面写着“地府规章制度”、“地府注意事项”、“实习人员规章”等等……

在黑办公桌后面,那个穿着笔挺西服的男人抬起脸来,竟然是一张挺俊朗的脸,黑眼珠所占面积很大,整体面相像某个温和的动物。

我放心地舒了口气,我还以为抬起的是庙里阎王的金刚怒目和大胡子呢。

阎王丁看资料。资料好像是自动显现在办公桌上的,点触式操控,不像是电脑,桌上也没有纸张。

“xx是吧?”他叫我的名字,“嗯……生平……前科……品德……嗯,说一下吧。”

他双臂放在桌面上,双手交叉看着我说:“每个人死后经过地府,都要经过一套手续,即是总结一下你这一世的生平,再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后世,然后经过你签字同意之后呢,你就可以进入下一个轮回了。你有什么要求?”

“啊?没有上刀山和下油锅?”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