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来自黄河两岸面孔扁平的人,

影子点了炸鸡,觉得味道很不错。吃完饭后他才明白,星期三喜欢的所谓氛围,原来是指占据建筑后面侧的那家买卖。从横贯房间的大招贴来看,这是家出卖破产清算抵押品的库房。

“你定很喜欢晚上。”影子说,真希望自己能说出更聪明更深沉点的话来。

接下来的天,两只硕大的乌鸦落在牺牲者的尸体上,只肩膀各站只。它们开始啄食死尸的脸颊和眼睛。他们知道,他们献上的祭品已经被神接受了。

几片小雪花刮到车子的挡风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

那人又慢慢摇摇脑袋。片刻间,影子觉得那人仿佛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飞机本身似乎变得更加具有真实感,而那人却变得虚无飘渺起来。

洛基是个来自明尼苏达州的骗子,他咧开带着伤疤的嘴,露出笑容。“没错,”他说,“你说得对。如果被判了死刑,解脱得就更彻底了。那时你就会想起那类笑话,比如,绞索套住脖子的时候,那些家伙为什么总是拼命踢来踢去,恨不得把鞋子踢掉?因为他们的朋友总说他们会穿着鞋子送命。”

“狗狗?”是劳拉在说话,“你必须醒来了。快点起来,亲爱的。”

那瞬间,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好像他刚刚做了个非常奇怪的梦,梦到了监狱囚犯和接踵而来的众神,而现在劳拉叫他起床,告诉他上班的时间到了。也许上班之前他还有时间来杯咖啡,来个热吻,或者不只是热吻。他伸出手摸她。

她的肌肤冷得像冰,而且黏乎乎的。

影子顿时睁开眼睛。

“这些血是打哪儿来的?”他问。

“别人的血,”她说,“不是我的。我身体里装满了甲醛,还混合了甘油和羊毛脂。”

“别人是谁?”他继续问。

“警卫们。”她说,“没事了,我杀了他们。赶紧动起来。我想他们没人来得及发出警报,从外面那儿拿件外套穿上,要不会冻坏的。”

“你杀了他们?”

她耸耸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的手看起来仿佛刚刚在画手指画,而且只用了种颜料:深红色。她的脸上衣服上沾着斑斑点点的红颜色她仍旧穿着下葬时的那套蓝色套装。影子联想起了杰克森·波洛克。想到杰克森·波洛克的画,比接受血淋淋的事实让人舒服得多。

“死了以后,你会发现杀人更容易接受些。”她告诉他,“我是说,消除偏见以后,死其实没什么了不起。”

“对我来说可是大事。”影子说。

“你想留在这里等早班警卫?”她说,“喜欢的话就留下好了,我还以为你想离开这儿呢。”

“他们会认为是我杀的人。”影子呆呆地说。

“也许吧。”她说,“穿上外套,亲爱的,否则你会冻僵的。”

他走到外面走廊里,走廊尽头是警卫室,里面躺着四具尸体:三个警卫,还有那个自称石先生的家伙。他的搭档不知道去了哪里。从地板上拖拉的长条血痕来看,其中两个人的尸体是被拖到警卫室,然后丢在地上的。

他自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钱包还在口袋里,显然没有人动过。劳拉撕开两个装着糖果的纸盒。

直到现在,影子才能好好看看那几个警卫。他们穿着深色迷彩装,上面没有任何官方标志,让人无法辨别他们到底为哪个政府部门工作。光看打扮,他们完全可能是周末来打野鸭的猎手,为了打猎特意穿的迷彩服。

劳拉伸出冰冷的手,把影子的手抓在手心里。影子送她的那枚金币,她已经用根金链子穿起来,挂在脖子上了。

“很漂亮。”他说。

“谢谢。”她甜甜笑,美丽动人。

“其他人怎么样了?”他问,“星期三和其他那些人?他们在哪里?”劳拉递给他把巧克力棒,他揣进衣服口袋里。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很多空牢房,其中间关着你。哦,对了,有个警卫去个空牢房看杂志手,被我吓了跳。”

“你在他手的时候杀了他?”

她耸耸肩。“我想是吧。”她有些不太自在地说,“我担心他们会伤害你。得有人保护你才行,而我说过我要守护你,是不是?给你,拿着。”她递给他些内含化学药品的手脚保暖垫:薄薄的衬垫,只要拆掉封条,它们就会自动升温,能保暖好几个小时。影子把它们也都装到口袋里。

“守护我?对,你是在守护我。”他说。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摩他左边眉毛上方的伤口。“你受伤了。”她说。

“我没事。”他说。

他打开墙上的金属门,门缓缓打开,门口距离外面的地面还有四英尺高度。他跳了下来,感觉下面的地面铺着层沙砾。他抱住劳拉的腰,把她抱下来,像过去样,想都没想就把她抱下来了

月亮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露出来,低低悬挂在夜空中。月亮快落下去了,但洒在雪地上的月光还是很亮,周围看得很清楚。

他们出来的地方原来是长长串涂成黑色的货运火车的节车厢,火车停在或是被遗弃在片树林旁边。很多节车厢直伸展到树林里,超出他的视力范围。原来是被关在火车车厢里,他早该猜到的。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他死去的妻子。

她缓缓摇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你跟黑暗世界中的灯塔样闪闪发亮。”她告诉他,“找到你点儿也不难。好了,快点走吧。尽可能走得远远的,越快越好。只要别用信用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我该去什么地方?”

她只手插进她纠结成团的头发,把缕头发从眼前拨开。“公路在那个方向,”她告诉他说,“该做什么尽管做,别有什么顾忌。办得到的话,偷辆车子。向南边走。”

“劳拉,”他迟疑了下,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吗?你杀的人是谁?”

“是的,”她说,“我想我都知道。”

“我欠你份情。”影子说,“要不是你,我还得被关在这儿。我可不觉得他们对我有什么好打算。”

“是的,”劳拉说,“他们不会对你打什么好主意。”

他们离开空荡荡的火车车厢,影子想起他见过的另外的列车,没有任何标志,没有车窗,汽笛鸣响,孤零零地穿过夜色。手指在口袋里碰到了那枚自由女神银币,他想起了卓娅·波鲁诺什娜亚,还有她在月光下凝视着他的样子。你问她想要什么了吗?向死人提问是最明智的选择,有时候他们会告诉你真相。

“劳拉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问。

“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告诉我吧。”

劳拉抬起头,用双死滞的蓝色眼睛凝视着他。“我想重新活过来。”她说,“不是这种半死的状态。我想真正地活着。我想再次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我想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温热腥咸,真正的血液。你可能觉得很怪,觉得不可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相信我吧,等你的血液也停止流动时,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揉揉眼睛,手上沾染的血迹弄污了她的脸。“知道吗,当个死人是很难受的。知道为什么死人只在晚上出来活动吗,狗狗?因为在黑暗中,它们更容易被别人看作活人。我不想只被别人误认为活人,我想真正活过来。”

“我不明白你想要我做什么。”

“让我活过来,亲爱的。你会想出法子的,我知道你会。”

“好吧,”他说,“我会尽力。如果我真的想出办法,我怎么才能找到你?”

但她已经离开了,树林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天边淡淡的层灰白色,提醒他那里是太阳东升的方向。十二月凛冽的寒风中传来几声孤独的悲啼,可能是睡得最晚的夜鸟,或者是起得最早的晨鸟。

影子把脸转向南方,向前走去。

第七章

印度诸神的所谓“永生”非常独特,不同于其他神祇。他们既会诞生,也会死亡,会经历凡人的大多数苦恼。他们常常只在些细枝末节方面不同于凡人。神与魔的差别更加微不足道。尽管如此,在印度人看来,神仍旧截然不同于凡人。他们是种崇高的象征,而凡人的生活无论多么伟大,都绝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他们的种种俗世特性只是为我们上演的出戏。在戏中,透过他们的神明面具,我们看到的是我们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