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翔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模样,他脸涨得通红,鬓角全是汗水,鼻孔张大,脸上写满了惊恐。

柏易站起来,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章厉。

“没。”柏易面不改色的说谎,“没钱怎么找人”

两人刚穿过街道来到筒子楼楼下,就看见不少人围做一圈,夜里在附近散步的人不少,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还有不少讨论声,一时之间嘈杂得要命,还有人继续往人堆里凑,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热闹。

柏易笑着说“行,我去找找药和纱布。”

章厉站起来,没有任何停顿的从旁边的纸箱后面拿出一根钢管,他手背的青筋暴起,明明没什么表情,可柏易就是觉得有一股黑气萦绕,他手臂的肌肉微鼓起来,显出平时无法瞧见的强大爆发力。

陈俊翔“怪不得抽中华呢,听说沿海的都有钱,那你来宣阳干啥”

“我买了两份。”柏易说道,“你不吃我就只能倒掉。”

他阴沉地看了柏易一眼,朝柏易露出一个嘲讽地笑容,黄到近黑的牙从嘴唇缝隙中展露。

房东絮絮叨叨地在柏易身后说“我这屋子是附近最好的了,一百二都算你便宜。”

“如果你一时半会儿钱不凑手的话,我这里还有”柏易坐到章厉身边,表情温柔,态度和煦,像是可靠的知心大哥哥。

他揽住章厉的肩膀,把头凑到章厉眼前,嘴角含笑。

几乎是瞬间的功夫,章厉忽然感受到了柏易的鼻息,他的眼前是柏易的脸,是柏易那双温柔的眼睛,那双眼睛此时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柏易表情错愕,他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着忽然站起来的章厉。

“不用。”章厉的表情堪称冷酷,哪怕柏易此时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

章厉的拳头紧握在身侧,他的牙根紧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会自己想办法。”

柏易忽然想充满恶意的问你能想到什么办法你怎么拿得出那笔钱你不接受我的帮助就只能找那位霍哥或是向那位杨哥妥协,相比较而言,显然是接受我的帮助付出的代价最小。

但涵养和习惯让柏易把这话咽了回去。

柏易依旧在笑,可眼中冰冷,他一再跟一个人示好,却一直碰壁,他的耐心再好,此时也到了临界点。

章厉忽然说“我不想拿你的钱。”

“那不是笔小钱。”

“不值得。”

柏易轻轻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依旧是那双温柔又充满温度的眼睛。

“那你想到办法了”柏易看着他,“一万多块钱现在看起来很多,但随着通货膨胀,市场经济的高速发展,一万多块很快就会变成一个普通的数字。”

“所以你不用担心还不上我钱。”

柏易“而且这笔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他的目光很专注“没有你重要。”

不是值不值得,而是重不重要。

章厉却没有松口“我会想办法。”

他从小到大,无论经历过什么,都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他已经习惯了孤立无援的现实,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悬崖峭壁,他不能停下,也无处休憩,他只能一直朝前,直到没有前路为止。

既然他已经站在深渊面前,就不能把柏易也拖下去。

柏易也站起来,两人肩膀并行,他轻声说“不管你准备用什么办法去筹这笔钱,只要你开口,我这里就有。”

章厉转头看着柏易,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他听见了这话,却不会真的去做。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章厉照旧跟柏易一起上班下班,有时候晚上在外面吃,有时候是柏易做,柏易也由此知道了章厉的口味,比如章厉不爱吃菜,只吃肉,喜欢吃味道重的菜,不吃水煮蛋,煎蛋爱吃溏心的。

柏易观察着章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的观察过一个人了,他从章厉的身上看到了他从没看过的东西。

在章厉之前,他并没有接触处于社会底层的人。

他很受欢迎,活得风光霁月,他总是有很多朋友,人人都认为他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时间久了,柏易自己也陷入了幻觉,好像他真的是个好人。

然而每当他去做“好事”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发现,他不是因为自己饱富怜悯和同情心去关心别人,他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会在脑子里清楚的盘算出自己将付出什么,又会收获什么。

但从没人发现过他的真面目。

那隐藏在温柔善良坚硬外壳下的真面目,如果真有一天被人发现,可能会叫人作呕吧

但章厉跟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虽然章厉寡言少语,又总是带着叛逆期少年的冷漠桀骜,可他不会伪装自己,他是什么样,就表现成什么样,不勉强自己去和别人当朋友,也不勉强自己去做一个别人眼中的“好人”。

即便他活得艰难,却也没有想过变成另一个人。

柏易甚至不知道他跟章厉相比,到底谁活得更累一些。

出身社会以后,柏易再没见过像章厉这样的人,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被世事磨砺的更加圆滑。

哪怕是学生,都会想着怎么跟朋友接触,更受女生欢迎,他们会潜移默化的改变自己,以期得到自己预想中的结果。

叛逆期的时候嘴里说着“我就是我,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目光”。

可叛逆期过了,从幻想世界走向现实,还是会不自觉的妥协。

人们总是活在他人的目光中,想要避免,又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