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儿的轮回91

孟八爷又说:“只要走出去,路会越来越宽。”

“不拉不拉。”炭毛子笑道。他很满意红脸的话,这话意味着,他们的“抢”,已变成对方的“赔”了。

“不吃算咧。”炭毛子自嘲地说。他狠狠咬了嘴,牧人们围上去,你扯块,我撕块,咬出满嘴的油。

女人们走,屋里就空荡荡了。外面,却仍是拥挤异常。各类牲畜因为熟悉了环境,渐渐露出了本性,畜牲气显露无遗,纷纷抢炒面拐棍备用的柴草。炒面拐棍疯子似地抡着桦条,但无济于事,气得他呜呜大哭,大骂牲畜的主人。主人们反倒嬉笑着看他的表演,时不时的,品头论足番。因为近处的草几乎叫牲口啃光了,远处的也日渐稀少,再这样下去,养命都够呛,能叫牲口抢几嘴草,大小也是个便宜。只是,那炒面拐棍的哭声很是人。个男人,咋能那样神头怪脸地嚎呢?

好个狼。孟八爷心里喝彩了。这种狼,他只见过不多的几只。它们凭着与生俱来的那种直观的智慧,便能挽救自己的性命。它这去,它的同伙,便不再着这种暗算了。孟八爷不由得暗暗叫苦。4

“拳棒手怕的大力气。抱子抱住”大胡子说,“喂,我看你扔掉那家伙,老子们不伤你,只弄几个光阴。再招摇,惹怒我们,可要你的命哩。”孟八爷冷笑道:“穷汉身上弄光阴?羞你的先人去吧。有本事,找那些贪官弄去,欺负老百姓算啥本事?”

孟八爷把枪倚在墙上,出了屋。那扁头,早不耐烦了,正东张西望呢。

牛群出了栅栏。羊群也出了,还有其它大牲口。牧人们很响地说笑。灰儿却很平静,它冷冷地听那说笑,冷冷地看那说笑的人。而后,它款款地走向最高的山坡,拉了泡白色的夹带着毛皮和骨渣的狼粪,长嚎声,告诉牧人们:这是我的地盘,两脚畜牲们,你们滚吧!

为增强瞎瞎的体质,灰儿常带它外出。凭着超群的听觉和嗅觉,瞎瞎偶尔也能扑只黄老鼠。灰儿很高兴,就也教它些本领。瞎瞎学时很艰难。除了那些与生俱来的本能外,别的,因为没法模仿,它学得很慢。灰儿也不急,瘸狼和自己还是壮年,有的是时间教它。功到自然成。

老头接口道:“人家是往开里引你呢。”他取出个鼻烟葫芦,往手心里倒些黄|色粉末,用右拇指挑了,放鼻孔上,吸,响响地打个喷嚏。

“因为,”黑羔子字顿地说,“因为,没有狼,土地爷也是个沙球。”

“走了——走远了——回去了——”

2000年,大漠祭获上海文艺出版总社“2000年度优秀图书奖”。2001年9月,大漠祭被中国小说学会评为2000年度中国最优秀的五部长篇小说之,荣登“2000年中国小说排行榜”。同年8月,大漠祭成为“第五届国家图书奖”初评入选书目。同年11月,大漠祭荣获“第十四届华东地区六省市文艺图书等奖”。2002年,大漠祭荣获“19992001年度上海市优秀图书等奖”;2003年大漠祭入选“中国文学年鉴”,荣获“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2004年,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荣获“甘肃省五个工程奖”“敦煌文艺奖”等奖,被江苏省委宣传部和甘肃省委宣传部联合改编为二十集电视连续剧大漠缘。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上百家媒体进行评介,被誉为“真正意义上的西部小说和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

“夹嘴!”老顺斥道,“叫人家说。”

“请的也该。”孟八爷笑道,“留的嘛,也该。为啥?要是你是泡臭大粪,人家早用铁锹铲了,扔出去了,还留啥?还不是婆媳们有感情,才舍不得叫去——几天,也想呢。我知道,莹儿丫头孝顺,妈妈叫得像炒麻籽儿似的,声比声脆和。婆婆嘛,也当个自家丫头样看待媳妇子,舍不得离开。也该。”

白福妈白孟八爷眼:“人家的姑娘站娘家,黄鹰样,放出,就不见回窝。也该?”孟八爷语塞了。他发现这婆娘不简单,每句话都在老弦上抠。这事儿,咋说也是理短:你的丫头站娘家,就不叫回去;人家的,想站,却不叫去。就说:“兰丫头呢?也叫回去。”灵官妈却扯长了声:“回——去——?回去,怕是连个囫囵身子也见不着了。多少回了,悬乎乎死掉。那丫头,死也不踏白家的门。”

“听听,”白福妈冷笑道,“就人家的,是娘养的。”

“你为啥不说你的爹爹是个坏种。”灵官妈回了句。

“你的爹爹呢,坏了坏,你给我的丫头配个。”白福妈这话出,老顺就黑了脸。看那样子,竟似要吞了女亲家。灵官妈也白了脸,呆阵,又“要债鬼,要债鬼”地哭起憨头来。孟八爷很厌恶地望白福妈眼,说:“这就是你亲家的不对了。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咋能说这话?”

白福妈自知说错了话,气焰低了些。

但孟八爷知道,白福妈说的,也是实情。白福再坏,还是个男人。憨头虽好,却早做鬼了。幽冥两路,显然跟莹儿配不成夫妻了。想到和老顺老两口谈过的那个话题,想,也好,顺坡下驴,索性挑明了,就说:“不过,人家白亲家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憨头毕竟不在了,莹儿还年轻,叫人家守寡也不是个事情。你老顺想留人家,名不正,言不顺,叫人把牙笑掉了。白亲家的话虽不中听,却中用。你好哩坏哩,给人家配个。灵官还小,就猛子吧。出的不出,进的不进,倒省了许多麻烦。”

白福妈慌乱了:“我可没那个意思。”

“意思嘛,没有了,就叫它有。”孟八爷笑道,“你刚才也挑明了,我们同意。他们老两口的思想工作,我做。”这话出,连他自己也得意了。听他的口气,这主意,是白福妈提出的。这来,老顺们有面子了:事成了,是孟八爷劝说成的;事不成,是老顺们不愿意。外人听来,也不丢人。

“不成!不成!”白福妈却钢牙铁口。

“咋不成?”孟八爷笑道,“白亲家别不好意思,我看成哩。老顺不成,也由不了他。咋不成?好事,亲上加亲。谁也知道谁的底细,丫头也不受罪唉,养女容易,嫁人难呀。金银能识透,肉疙瘩识不透。有些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却是蛆肚子坏肋巴。丫头嫁过去,过不好日子不说,弄不好,还叫人呜呼死了。这种事多哩。有些当娘老子的,图个钱呀,财呀,把丫头错嫁个不学好的。结果,把丫头送阴司里了亲家的主意,不出不进。好!谁的肠肠肚肚,看就明白,倒也放心。”

莹儿的轮回153

孟八爷歪打正着,倒把白福妈说动了心。徐麻子介绍的赵三,她也听说过,不是个好货。她是图那彩礼的。有了彩礼,兰兰真跳了槽,她好歹还能给儿子弄来个母的;可心里却在嘀咕,怕丫头过去受罪。对猛子,她颇有好感,常到她家帮兰兰干活。牛样能苦,心也不坏。莹儿嫁了,倒也不会受罪,就沉吟道:“这”

“没这头!”孟八爷见白福妈动心了,口气愈干脆:“就这样办!”

“可丑话说在头里,”白福妈说,“媳妇子得回婆家。”

“好说!好说!”孟八爷口气很硬地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词儿。猛听,似打了保证,其实,没给个定。孟八爷想,先答应,再慢慢劝兰丫头。

孟八爷叫声:“老妖,发啥呆?宰鸡儿!”灵官妈呆了好阵,才把娃儿塞给老顺,欢天喜地地去抓鸡了。孟八爷却取笑老顺和白福妈:“你们日后亲热时,得分个场合和时辰。”俩亲家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莹儿的轮回161

不多时,灵官妈就把爆炒的鸡儿和野兔肉同端了上来。莹儿也抱了娃儿,到书房里来了。看得出,她心情极好。这结局,出乎她预料,很使她高兴。倒是兰兰仍不赏面,仍蜗在北书房里做功课。孟八爷知道她们婆媳俩尿不到个壶里,硬拉在起,反倒败兴,也不去叫她。老顺老两口孟八爷白福妈莹儿坐在处,边吃肉,边喝酒,好不热闹。

许久了,老顺老两口没这么高兴了。老是患得患失,既怕莹儿飞了,又怕她带去娃儿。既悲死的别离,又怕活的分手,心老攥成个酸杏蛋儿。孟八爷番口舌,便扭转了乾坤,解了他们的心病。他们都很高兴,次次给白亲家夹软肉。看那脸春风,仿佛方才没吵过架似的。

吁了几盅酒,孟八爷兴致大增。他酒风好,时不时的,就听到他开怀的大笑。那开怀的笑配上微微泛红的脸,使孟八爷年轻了许多。白亲家酒量也好,几盅酒下肚,便没了拘束,话也多了。

再饮阵酒,谁都到兴头上了,孟八爷便不再劝酒。他要搅酒场子了。凉州人饮酒,讲究是对方不吐,意味着没招待好,所以最忌讳主人劝阻,败了酒兴。孟八爷却讨厌喝得吐天哇地,酒酣耳热,他便要搅酒场子。只是,他这搅,不但不败兴,反添了无穷乐趣。

孟八爷善唱。那声嗓,那味儿,也和他的人品样呱呱叫。这回,孟八爷唱的是“闹五更”,说的是姑娘初嫁到婆家第夜的经历。

孟八爷嗓门是惊人的好——

姑娘二十,打发到婆家去。

根葱的那个身坯儿,越看越稀奇。

更里照明灯,来了个铺床人。

核桃和那个枣儿哟,啪啦啦满炕滚。

莹儿抿嘴笑了。这场面,她当然熟悉。娶她那夜,闹洞房的人走,娶亲的嫂子就来铺床了,念叨了些吉利话,把核桃枣儿扔了炕。这核桃,代表娃子;枣子,代表丫头。祝新媳妇子女成双哩。

二更里吹灭了灯,小两口嘴套上亲。

有心说两句知心话,又怕有听床的人。

听下了听下吧,小妹妹不怕它。

盘古爷遗下的,有那个听床的人。

这“二更”,莹儿没经过。憨头硬着身子,面朝墙,僵了夜,没敢碰她。第四天夜里,他才摸索过来,但开始了,也结束了。后来,莹儿才知道,憨头患了阳痿。听窗的猫在窗外,听了几夜,却连个声气儿也没听到。想这些,莹儿的心阴了,憨头的脸又浮脑中了。苦命人啊。她想。

三更里月儿升,小哥哥把脚儿蹬。

小哥哥你不要蹬,尕妹是明白人。

解开了贴身衣,露出了白肚皮。

胳膊儿搂得紧,嘴唇儿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