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唏嘘一下,转头来后倒有些为难了,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向水岱告辞好,还是向丁典告辞好。丁典身边太危险,水岱身边至少暂且安全。更何况,“南四奇”与“北四怪”比武,他还是非常有兴趣看看热闹。这江湖只要远离丁典,远离连城诀,现在这里还是大有可玩的。反正他在这个世界时间不长,等连城诀闹得江湖大乱时,他估计也早就继续换坐标了吧?

水岱立在船头,因为要稳住客船,他行为受限,只得故技重施,借剑气之墙挡住水剑,缓缓移动脚步。但黑鲨鱼已然靠近,水剑之势太大,他布剑力道也愈大,江水翻波更厉害,水岱左支右绌,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客船又开始摇晃了。

水笙的表哥汪啸风,这个还是知道的。几年后两人在江湖上闯出个“铃剑双侠”的名头,不过现在都还是小屁娃娃。金庸不喜欢“表哥”,所以那汪啸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下场,只要听到这两个字就不用多加怀疑了。

“神仙叔叔!”前头忽然有一个小女孩尖叫着,在不太吵闹的人丛中听得格外清晰,引得周围的人全都抬头循声,要去看那小女孩看到了什么神仙。

能说梅念笙恩将仇报不识好歹么?

不知不觉中,他越走越远,手中的两个包袱也渐渐加重。忽然,他停下了脚步,四周望了一眼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

“没有。”不耐烦的声音从船头传来,哐当长竿落在船板上的声音之后,船身又轻微浮了上来。

谁叫他是路大侠呢?名动天下的路大侠,皇帝怕他,江湖人敬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蓬荜生辉”。

苗人凤朝路过拱手一揖,道:“路大侠名不虚传,苗某心服口服。就是不知是败在哪一路功夫之下,还请路大侠赐教。”

当初苗人凤与胡一刀生死相决,最后因为不相上下反而惺惺相惜。田归农等人本是与苗人凤一起的同伙,见他们比了几天几夜反而变成了朋友,因此想在旁放冷箭助苗人凤杀敌,谁知却被苗人凤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顿。田归农也是一派宗师,哪肯受此折辱,怀恨在心连苗人凤也想杀了。因此,他拿毒药给手下,让他去把两人兵刃都抹上见血封喉的剧毒,最后,苗人凤与胡一刀交换兵器武功终于分出了个高下时,苗人凤一刀伤了胡一刀的胳膊,胡一刀一脚踢翻了苗人凤。脚踢再重痛一痛,刀伤再轻毒药却致命。

路过道:“路某与田相公近日无仇,远日无冤,只是主持公道而已。今日你若能凭本事离开,路某保证不会去找天龙门的晦气。”

苗人凤不知田归农实乃下毒的幕后真凶,也不知胡斐的父亲正是胡一刀,只道可能是兄弟。他委实不愿和胡斐动手,但却也不愿他杀了田归农,又见胡斐如今似乎对打败自己成竹在胸,不由得也有些动气,要看这少年如今到底长了些什么本事。又见他手中的宝刀依稀是当初他埋在胡一刀坟前以此殉葬祭奠的,更是又气又恼,只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前些日子才见到的英勇侠义的少年居然这么快就沦落成了如此小人。但他若以为有宝刀加持就能胜过自己,那也该给他点教训。

“凭我们是不敢与你挑战,但我们有路大侠主持公道!田归农,你多行不义,投靠朝廷,乃武林之耻,今日我们就为武林除了你这个公害!”

平阿四一见胡斐遇险,当即就要冲上去。路过伸手拦住,慷慨道:“胡兄弟必是想手刃仇人,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她边说着,又转过头,悄悄继续抹眼泪。路过叹了一口气,道:“若你与他在一起真好,我也就顺其自然了。但胡兄弟心中装着袁姑娘,就算你们在一起,他心中难免遗憾。灵灵值得最好的,不该被将就。”

胡斐哪里会听他的解释?他转过身来望着路过,正色道:“路大侠,我敬你仁义宽厚,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若要为他求情,我也只好得罪了!”

“没关系,是我太吓人了。”阿火见他不惧怕地反而与他握手,心中也是一片温暖,却又不自在地把手缩了回来,在大褂子上擦了擦。他刚从打谷场上过来,手上又是汗又是灰,非常脏。

路过微点头,真挑了些七心海棠的米分末给他,道:“混入灯油里,第二天等着收尸就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微亮,各大残疾门派动身了。路过一行人悄悄跟着,只见他们到了前头一个镇子,经过一家客栈后,便开始追着路边的记号,行不多远,又与另外几个人汇合,接着继续前行。

“公子……”程灵素不知道他作何用意,迟疑地问了一声,却也没出口反对。

胡斐听到了那句“她心神不宁落入陷阱”,双目欲裂,立刻起身就要追回去救人。

慕容景岳与薛鹊本来就不信程灵素所说的“无药可解”,现在又有胡斐这个活案例摆在眼前,自然而然就当程灵素是因为不肯原谅,所以找借口任由他毒发身亡。但此时此刻,就算程灵素睁眼说瞎话,他们也不敢拆穿她,就此翻脸。

当初石万嗔为了试毒,拿慕容景岳当小白鼠。《药王神篇》明确写了三大剧毒无药可解,薛鹊不信,捉了程灵素要让她也中毒,看她如何自救。胡斐为了救程灵素,反而自己沾了毒药,程灵素为了救他,以身吮血,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如今,他替代了程灵素,居然老天福佑没死,他们不知内情,必然以为三大剧毒有方可解,比拼死也要来抢夺解药。

“路嫂嫂,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你要不要紧?”周重阳已经收了掌奔了过来,一见香香公主已经哭了,以为是被自己的掌劲伤到,内疚得手足无措。

“他又要走了,我要多陪他。”香香公主委屈地看了看路过,又看看姐姐,想起路过昨晚说的话,垂泪直摇着头。

“公子。”心砚在外敲门,送来一张拜帖。他虽已经坐上红花会第十五把交椅,但却一直习惯不改,叫陈家洛“公子”。

四周扫了一眼,厅中哪还有第三个人在?哼,算他们都还识趣。

路过说服了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到如今,他这个“路大侠”是必须得装下去了。他笑了笑,视线扫过了霍青桐。霍青桐恰转过了头去,与另一边的周绮说话。

那是程灵素的声音。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后头还有一个手执软鞭的灰衣女尼。好啦,不用说啦,一定是袁紫衣了。啊,不对,应该叫圆性。

“刚才还在这里。”周重阳回答,话音未落,他人早已旋身而上,踏上了客栈楼顶,双手叉腰威风凛凛道:“不怕死的尽管上!”

路过本事再高也只有区区一个人,神武大炮威力再厉害,对付一个武功高强轻功卓绝之人却是尾大不调,毫无用武之地。偏偏前一天红花会群雄入京,后一天路过在京中出现,朝廷真正惧怕的是路过与红花会汇合。路过的能力加上红花会的势力,朝廷自然是枕席难安。

程灵素看着这实验结果,目瞪口呆。路过心中恶心又发毛,但性命关头,也顾不得这些了。手中的武器越是危险,他们的胜算就越是多了一分。

官兵将他们逼进胡同后,并没有派人跟进来追剿,只是继续在外头进行拆墙工作,可见他们最后的目的是要让悦来客栈成为一座孤岛,逼得路过束手就擒。

周重阳望了路过一眼,道:“路大哥当年教我时,说这一路掌法一旦学成威力极大,但却没说到底有多大。我十七岁那年初有所成,但出手不知轻重,结果打死人,被爹爹狠狠打了一顿,从此没敢再尽全力。”

周重阳解释道:“这张纸是朝廷敕令,是阿远日间在汪铁鹗身上摸过来的。朝廷得到告密,说是路大哥在此出现,所以先派人盯着稳住了路大哥,然后调兵遣将要来抓捕路大哥。”

“我……”我不是!

程灵素听到也愣了一愣,转过头来看他。席间顿时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公子,你到底是真是假?”程灵素听着外面脚步声下楼去了,才小声问路过。

程灵素摇头示意他把话听完。“既然路公子不嫌弃,我就代师傅收你这个弟子。但你先不必拜师,他日我们回药王庄,自当在师傅坟前由他老人家亲自主持你的入门仪式。”

路过笑道:“热水毛巾,我那是唬他们的。姑娘要我配合演戏,我跟着演就是了。”

路过回头来,龇牙咧嘴的还没完全回复到位,有些尴尬地朝周围的人笑了笑。周围的人有的看天、有的看地、有的看那片树叶真绿,一齐选择了暂时性耳聋目盲。

程灵素喜欢胡斐,胡斐喜欢袁紫衣,偏偏袁紫衣居然还是个尼姑。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向来是各自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这下子被路过直接说了出来,不止程灵素面红过耳,连躺在地上的“活死人”胡斐都尴尬不已。

她不说“我们”,他都要忘记边上还躺着个活道具了。他转过头去瞅了一眼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男人,想必这就是胡斐了。瞧这胡斐皮肤黝黑,长相粗豪,又因为中毒的缘故,僵着肌肉,着实难看。但人虽动不了,神智似乎还清醒着,一双眼睛灼灼发亮地盯着自己,像是极力要把感激之情灌输过来。

那书生渐渐走近了,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话,抬头淡淡地瞟了这边一眼。路过与他视线相遇,朝他友好一笑。忽又听得雨中铃声疾响,传来一阵快马之声。

路过回头望去,双眼放光,不自觉低喝一声:“帅!”

只见从江边疾驰而来一匹快马,枣红的骏马高头腿长,跑起来蹄下生风几乎脚不沾地。马上的人也是英武非凡,头戴金冠,大红的披风在风雨里扬起,他左手牵马缰控制快马,右手上却是一杆铮亮长枪,看模样,像是雄赳赳气昂昂准备出征的将军。

路过心里暗暗喝彩,不知是哪一号人物。

顷刻间,一人一马已经从老远奔近。骏马奔至客栈,马上骑者长“吁”一声,马蹄立时止住,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但就在这时,雨中忽然扬起一阵血光,紧接着,一声痛苦的马嘶声划破了整片雨雾。

“呀,是花伯伯!”水笙趴在窗上往下看,立刻眼泪汪汪了起来,“大枣受伤了!这个人居然把大枣砍伤了!”

水笙说着就要从窗户跳下去,看样子居然有找人拼命的架势。路过眼疾手快立刻制止了他,道:“你做什么?”

出手伤马者正是那个白衣书生。也没看到他是怎么动的手,手上忽然多出了一只大笔,那笔有几分像判官笔,却又不太像。他手执巨笔这么一挥,出手也不是判官笔点穴的手法,一挥而下笔头扫过一双马腿,那马腿顿时半折,几乎要被双双齐断了。

马上的骑者没防备他突然发招,一见坐骑受伤,立刻从马上跃下,姿态潇洒利落。他长枪一旋,问道:“敢问阁下大名,为何出手伤在下的马?”

那白衣书生没有答话,在血光从马腿伤口出溅出时,继续舞弄着他手中的巨笔。只见他这么左一下右一下,像是凭空画着什么画儿,最后停下来时,满意地看着已经变成血色的笔端,淡淡地道:“你的马蹄要溅脏我的衣衫了。”

路过闻言,这才注意到这书生一路雨中泥泞走来,居然半滴泥水也没溅上,再去细看时,居然连鞋都没脏。最后,他忽然又发现,地上居然连一滴血迹也没有看到。

“血墨书生风连衡。”身边传来丁典的声音,“北四怪之首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