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针孔流出的血都呈红色后,程灵素停下挤按,血流也跟着立刻停止。她先洗了洗手,然后重新换上一盆水,递给路过一张巾帕,让他换下前头一张,顺便把掌心的血洗干净。待路过洗净后,她又取了另一张新帕子把这些全都包了起来,然后去门口唤人。

思及此,他心中不由得柔软了起来,温声道:“程姑娘,你不必担心,生死自有天命,早晚的事。今日即使我不因这毒而死,也总可能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旦夕祸福无常,多活一天是挣来的,我并不在意的。”

哎呀呀,这么细致体贴的可人儿啊!就说他前途无可限量。

只听程灵素道:“褚二庄主多礼了。要我家公子救人也不是不可以。”她边说着,退到路过身边,“但你们得须答应我们两件事。”

曾师兄被一锤打倒,倒下时正好扑到旁边虎视眈眈的敌方援手身边,他当即出手如电,想着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是败了,先抓个人质在手好全身而退。又见对方只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加躲闪,他心中大喜,以为一击必中,孰料手指才沾到对方衣衫,犹如火烧一般,立即缩手,跟着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地上,狼狈不堪。只是又哪里顾得上?那灼心一般的痛,早叫他连连甩手,什么英雄好汉的形象都没有了。甩手间又碰到了被师妹打倒的敌人,却见他也是甩着一只手叫苦连连。此时二人都顾不得再扭打了,一味照顾手上的灼疼。再一细看,已是红肿一片起了密密的细泡。心下不由大骇,均想着原来此人不是千斤庄(玄印门)的帮手,那么必是作壁上观等着坐收渔利的其他门派了。

路过动弹不得,只能让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才发现他们在一个树林子里。他把视线移到程灵素满脸汗水的脸上,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尽管环境依然不太友好,但谢天谢地,终于换了一个梦。现在,他头上是泛着奇异白的黑云,脚下是坑坑洼洼。

路过瞬间又觉得自己高大上了起来,心里暗暗点头。穿越大神虽然老糊涂了,但总算还是讲点良心的。

百思不得其解,路过挥了挥手,道:“既然没有答案,就静观其变吧。”

“对,对,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众人附和着。

躲在一旁的跑堂店小二见他们把死人抬了下去,这才压了压惊,替他们送了水来净手,又将地板清洗了一阵。

路过重新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循香望去,只见两个伙计抬着一桌热气腾腾的菜上来,五颜六色,极有风味非常能催人食欲。他顿绝饥肠辘辘,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叫得他尴尬不已。

客栈的伙计擅于瞧人脸色,早瞧见他们这行人中,他才是座上之宾,立刻就上前来点头哈腰道:“小店也没有特别招呼贵客的,这几道都是本店的招牌菜,客官们都还看得起。”

他边走边介绍着,说什么“燕窝红白鸭子燉豆腐”、“葱椒羊肉”、“冬笋炒鸡柳”、“鸡丝焗白菜”,还有一盆“猪油酥火烧”……路过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还有多的心思去听他的讲说,却又不好表现得太过馋嘴,只忍耐着。好在褚十锤也没有太过客气地照顾场面话,摆摆手让小二退下,招呼路过入座。

路过拿起筷子就想大快朵颐,偏偏褚十锤一口一个“路大侠”,只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恭恭敬敬地要敬他酒喝。路过无奈,放下筷子正要端起酒杯,却被程灵素压下了。他不解地回望她,她笑着解释道:“褚庄主,您的盛情我家公子心领了。只是您身上毒伤未愈,我家公子现下也不宜饮酒,不如以茶代酒的好。”

路过虽不甚了解他为何不宜饮酒,但在这杀机四伏的世界里,多听程灵素的话总是不错的。他哂哂然一笑,大方地松了酒杯,朝褚十锤兄弟笑道:“哪来的这么多忌讳?我这丫头,真把她给宠坏了,就跟个管家婆似的了。偏我还不敢得罪她。嗨,来来来,我看我还是以茶代酒吧,省个耳根清净。”

他这打情骂俏的话,明显地表示了程灵素非一般人。褚十锤疑惑地在他俩脸上来回逡巡数次后,想问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各人心照不宣,倒是把个程灵素羞了个米分面飞红,偏又无法反驳,只低头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路过丝毫不以为意,反而体贴她害羞不敢夹菜,帮她夹了几筷子爽口菜。作为一个现代好男人,和兄弟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时,绝对不能忽略身边的女人,这一点是非常有必要的。

褚十锤看在眼里,终于趁着菜美茶香、气氛和谐时,不痛不痒地问道:“路大侠此番回京,可有先见过红花会的英雄?”

红花会?路过稍稍疑惑,顿时想起《飞狐外传》与《书剑恩仇录》本就有交集,掐指算来,红花会应该昨晚才祭奠过香香公主,目前应该还留在北京城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当即摇头,表示未曾见过。

褚十锤有些失望,又道:“那路大侠可知道,红花会赏金千两,但求路大侠一丝踪迹?这十年间,就算明知消息值得推敲,也宁可信其有地扑去,只为路夫人满腔痴心等待……”

路过一口茶差点儿喷了出来,瞠目结舌地望着褚十锤。路夫人?

程灵素听到也愣了一愣,转过头来看他。席间顿时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粗豪的呼喝:“好大的胆子!”紧接着响起一个孩子的哭声:“呜哇,你们欺负人!我要告诉我爹爹!好好的人一穿上乌龟壳就只会欺负小孩子了!呜呜——”

就这一个起落,打断了一桌子的寂静与尴尬,大家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言语里却是夹枪带刺,还能讽刺官服是乌龟壳,显然吃亏的不是他。倒是前头那个粗豪的声音气急败坏地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外面的喧嚷声顿时吵闹了起来,人群吆喝斥责声,重物倒地声,还有鸡飞狗跳声此起彼伏,想必是两人你来我往,在大街上捉起了迷藏。

褚百锚听得分明,笑着打破饭桌上的尴尬,道:“这些官兵整日里欺压良民,作威作福,没想到今日会栽在个孩子手里。只是那官兵武功不弱,居然抓不住一个小孩子,不知道那孩子是何来历。”

路过虽然心中好奇,但秉承着好奇害死猫的教训,嘴边一句“既然褚二庄主好奇,那我们不妨去看看”硬是给咽了回去。程灵素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却也不想现身。褚十锤性格沉稳,加之心念着前头之事,并未被外面的骚动扰乱。褚百锚说虽然那么说,其实也怕得罪了官兵惹祸上身。几个人都只听着外面的动静,纹风不动。只有褚东泰一人年轻气盛,听说官兵栽在个小孩子手上,忍不住想去看看。

正当褚东泰快坐不下去时,外头忽然又传来一声一声呵斥:“铁鹗!”那嗓音低沉,却穿透力极强,外面的吵闹受他震慑,顿时安静了下来,连声狗叫都听不到了。

“大师兄,这小兔崽子他……他……”前头那个粗豪的声音说的义愤填膺,却又吞吞吐吐不干不脆。

“我没有抢他的裤带,是他自己拿刀砍断的!”小孩子清亮的嗓音响起,听着是委屈,实则得意非凡。“我爹说朝廷养的鹰爪眼睛都瞎了,只会打自己,果然没错。”

“是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和汪铁鹗两兄弟。”程灵素在身边低声说着。路过稍稍惊讶了一下。这两个名字他是记得的,两人都是福康安手底下的一等一的护卫。师弟汪铁鹗性格耿直,师兄周铁鹪却是老谋深算。两人虽然都在朝廷里做事,求的是功名利禄,但也不算是坏人,他们甚至还帮过胡斐的忙。这小孩子口口声声“鹰爪”,显然也认得他们。这么公然和这两兄弟作对,他父亲绝对非一般人。

“小孩儿,你过来。”只听周铁鹪嗓音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爹爹是谁?”

路过这会儿明白了,想必前头那小孩儿同汪铁鹗闹时,显露了一身工夫,周铁鹪眼光好,自然都看出来了,因此要先问清楚师承了再动手,不然一不小心与哪个武功高强的门派结了仇,也是麻烦。

“我才不告诉你呢。”小孩子天真地说着,“我若告诉你了,你就会向我爹爹告状。我跟你讲,你别想着去告状。你若去告状,肯定会挨我爹爹一顿揍。我爹有跟棒子,专门用来打狗的!……呜哇,舅舅,舅舅,救命啊!”

这最后喊“救命”的话却是忽然提高了音量,声音里的惊恐倒不似伪装,估计是真的被抓住了。路过倒也没担心,周铁鹪和汪铁鹗都一大把年纪了,到底也算是武林名家,犯不着跟个小孩子过不去,更何况他们还忌惮着小孩的靠山。

但褚东泰不知情,一听小孩子被官兵抓住,腾地站起来,捞起铁锤就要往外冲。褚百锚呵斥一声“东泰”,也没唤住。

路过笑了一笑,重新捡筷子夹了一块笋干,慢慢嚼着。果然,他一口菜才刚进嘴,就听到那小孩快活的声音喊了一声:“舅舅!”紧跟着一阵“轰”响,似乎起了一声爆炸,人群“哇哇”地纷纷逃窜。

“舅舅,舅舅!”小孩的笑声在喧闹的人群里格外清晰,看样子已经被舅舅救回了。

路过暗暗惊讶,侧头望了程灵素一眼,只见程灵素也是微瞠着眸,回望向他。

“这是……隔空伤人?”刚才那一声“轰”响把褚十锤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了。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要出去看一看。

“大哥,你说的可是……”褚百锚刚才听到爆炸声,已觉得不可思议,听见兄长也作如此判定,他也好奇了。

站在门口的褚东泰转过头来,满脸的不敢置信:“好……好厉害的……掌。爹,二叔,你们真不该错过。这小孩儿的舅舅离周铁鹪和汪铁鹗还隔了一丈多,他双手只这么一推,他们俩才刚摆好架势要迎战,结果就被‘嘭’地一声轰得飞了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路过听到这现场解说,不禁暗暗吃惊。《飞狐外传》算是金庸武侠武功之末了,上场都是真枪实干,不打在身上那是见不了血的。什么时候什么人还有这么高深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