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乱局持续了两天才彻底结束。两天后,虞长明带人上山接手残局的时候,山上已是一片狼藉,满地血肉。残杀无数人的土匪们,终于也都倒在了别人的刀下。

此二人皆是袁基录手下副官,是成都府的两位少尹。坐在袁基录对面的那位名叫徐瑜,三十七八的年纪,身材白胖,面容和蔼可亲。他手中攥着一张公文想要递给袁基录,不过一众少女围在袁基录周围,他无处下手,只能尴尬地继续攥着。

“朱州牧,”官吏行礼道,“城外来了数十人,自称青头寨的山贼,前来归顺。”

山贼们蜂拥前来归顺,一时间州府上下也为安置事宜忙得焦头烂额。

院子里的人答道“我们在等厢兵回来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哪里睡得着啊?”

这大半年来他之所以卖力为黑山寨效力,虽有贪图钱财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出于畏惧。他与刘黑山乃是同乡,刘黑山认识他的所有亲族,以他亲人的性命相要挟,逼他为黑山寨打探消息。那刘黑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是真敢屠杀周家满门!

于是草地里的人慢吞吞地站起来,树上的人缓缓爬下来,人们拖着僵硬的肢体,朝营地走去。刘黑山自己也又累又困,憋着火回去补觉。

虞长明一愣,没好气道“干什么?怕我喝多了说出大实话来么?”

6求雨跟在他身后。

周大暑瘪着嘴,心里一万个不乐意。早知道还不如选择当田奴呢,就算要给官府交租,起码地是自己种。现在这样,什么都没捞着不说,被人呼来喝去地干活,还要被老百姓指指点点,简直连奴隶都不如。

当初朱瑙颁布招降令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朱瑙疯了,不可能有山寨会自己乖乖送上门来投诚。结果这才过了几天啊?长明寨来了!

周大暑只能干瞪眼。他自己也很饿,但他没有更多能吃的东西了。

以前州府都是派遣官吏去调查山寨情况。然而官吏人手有限,时间有限,调查不清楚,还经常糊弄事儿。而百姓的消息比官吏灵通得多。他们感激新州府减税的仁政,也相信这次州府是真的想要好好治理山贼。于是每天都有许多人来官府检举报信。

朱瑙仿佛看穿了众人的心思,道“借款令我会张榜公示,诸位不必多疑。”

李绅设身处地想了想,要是他办事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念朱瑙的名字……他简直吓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人家比较有远见,可年轻人情绪激动,更为了一口气。

如今州府面临的最大困局,并不在于麻烦到底有多少,而在于这些麻烦环环相扣。想安定民生就得治理山贼,想治理山贼就得花钱,想花钱得先征税,一旦征税民生又要大乱。仿佛一团纠缠的乱麻,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来。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朱瑙不会也想来这套吧?!须知廊州吏治风气之败坏,朱瑙可绝不是“有些耳闻”这么简单,他自己就是这败坏的参与者之一啊!——他在阆州经商多年,少不得要打点各级官差官吏。在场便有不少人收过他的钱财,甚至有人主动向他索要过贿|赂。

“我也听到了。”

……

朱瑙没说话,低头拨弄茶叶。

“啊?”宋仁透一愣,“好吧。又是他们!!混账东西!!”

他昨天晚上一整晚没有睡着,一直在想这两年来的种种。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只是怀着侥幸之心,以为事情会变好。却没想到,一步步走到今日,无可回头。

在他的注视下,朱瑙默默抽出了一把算盘。

朱瑙闲来无事,叫道“惊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有病吧??

虞长明目光闪烁。

6求雨听后很是惊诧“你们庄主只收十一的田租?!”

朱瑙此举对田客们无疑是极大的惠施。他们一文不花就可以领到小猪,甚至连饲料都可以申领。须知猪胃口极大,尤其生育期的母猪一天能吃近百斤食物,刚刚定居的农户们就算买得起猪苗也养不起。而朱瑙直接把他们所有的困难全解决了。更重要的是,朱瑙连他们所可能遇到的风险也一并承担了。

“那你嫂子咋办?”

所有人都唯唯诺诺退到一边,没人敢吱声了。

虞长明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问得太大了,若只单纯问他要什么,那么他要养活长明寨上下数百口人,他需要粮食,需要钱财,天气渐渐冷了,他还需要过冬的衣物。可朱瑙问的不是一岁之计,而是生平夙愿,这让人很难张口就来。

朱瑙问道“刘掌柜为何长吁短叹?”

方才难民们出面指认杨老二,杨老二一时情急,竟不惜与众人为敌,想把自己摘干净。这下他彻底犯了众怒,被他诬陷的青年第一个跳出来,对他拳脚相加。被他指为“小人”的人们也跟着一拥而上,将他一顿痛揍。

王伯正和王仲奇兄弟俩都很吃惊。招募田客?!要知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也想种地,有地种就能活下去。可惜今年流民太多了,没有多出来的地给他们种,所以他们才一直过着铤而走险的日子。

虞长明思忖片刻,道“你带人去警告那些山寨,是谁抢了货物,只要在三天内原封不动全数退回,我可以饶过他们这一次,下不为例。”

小春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刘老摆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没想到朱瑙竟很无辜“延年益寿的药方?李兄听谁说的?我没有这种东西啊。”

惊蛰正要答,又听朱瑙问“吃亏是什么?”

李绅也在看朱瑙,目光满是敌意与戒备。今日他路过集市附近,恰巧看见朱瑙带着程十八在逛,不知怎么的,他心念一动就跟了过来。朱瑙一路问了好几样东西的价钱,全都没买,偏偏看到这几样药材,竟开始掏钱。李绅最怕朱瑙真要回归药商的行列,来抢他家生意,又不知怎么阻挠,一时情急,就想了这么一出。

少年在看朱瑙的时候,朱瑙也在打量少年。这少年的脸庞生得稚嫩,约莫只有十四五岁,手脚十分纤长,因饿了太久,身板过于单薄。他的五官虽未长开,却已见英武之气。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竟如狼目般炯炯。

一人陪笑道“好哥哥,别拿乔了,你就赶紧说吧。这人到底是谁?他知道什么?”

“哦?”朱瑙不慌不忙地放下账本,“是哪个山寨劫的?”

他冷冷道:“朱瑙,你倒是给个确切时候。要不然到时候你赖账了,我们去哪儿说理?”

一人道“咱们也就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这时间哪够他们藏匿城内的流民?”

另一人道“别说城内了,我这一路过来的时候便现,越接近廊州,路上的流民就越少。你们没见城外也少有乞丐混子么?”

众人回忆了一下来时见到的景象,不禁愣住。不说没注意,一说才现,竟还真是这样!这廊州难道不曾遭灾?百姓缘何能这样有序?

然而在他们的印象中,廊州不仅也遭了灾,而且还经历了比其他几州更严重的山贼之祸。不管怎么说,廊州都应该更混乱才对啊!

有人满心疑惑,有人若有所思。

不多时,众人终于走到廊州府,廊州府大门洞开,府中官员已站成两列,一名年轻男子领着一群侍卫站在大道的中间相迎。毫无疑问,他就是廊州牧了。

众人见到朱瑙,都吃了一惊。他们早已听说过许多关于朱瑙的事,此人可称奸猾狡诈,猖狂妄诞,因此在众人的想象中,他要么长得尖嘴猴腮,要么长得獐头鼠目,总之该是个怪模怪样的人。然而见到本人,却现他面容清秀,笑容可掬,莫说丝毫不见怪样,甚至颇有几分俊样!

不仅如此,众人早听说过朱瑙年轻。可因他做了许多老奸巨猾的事,往往令人忘记了他的年纪。直到瞧见真人,才现此人是真的年轻,脸上丝毫不见世故。这样的人,竟是那个传说中的妄人?!

朱瑙见众人到来,向前迎了几步。对方虽然代表成都府,可官位不如他高,他也未行大礼,只略一躬身,以示敬意“廊州牧朱瑙恭迎上府使君。”

陈武早想好一见面要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然而因为吃惊,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成都府功曹陈武……见过朱州牧。”说这话的时候,已然没什么气势了。